在月球上写信的人 精彩片段:
美丽新世界
郑在欢
1、变美
“……统治世界的不是军队,也不是金钱,是眼睛。你看那参天的建筑,笔直的公路,花花绿绿的衣服和你手上的锁链,世上的一切都是为眼睛制造的,眼睛选择什么,世人推崇什么,所以他们把你挂在半空,把屎尿冲进马桶。眼睛有看不厌的东西,比如你,也有不想看的东西,就像我。我们因为有眼睛而骄傲,也因它而苦恼。如果人没有眼睛,会像鼹鼠一样快乐,可因为有眼睛,只能有一小部分人快乐——就是你,上帝的宠儿,看看你的眼睛,它们多漂亮,对,你现在看不到,你这么美丽,不是给自己看的,你的美丽,统治着几亿人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全世界有多少人爱着你,我知道,谁让我是干这一行的呢,在亚洲,有三百万人想和你结婚,六百万人想和你上床,一百八十万人想和你生一个漂亮孩子,这些人,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他们只是在电视上见过你。对于他们,爱只是眼睛的奴隶,而我,是爱情的囚徒。”
“你想干什么?”
“我爱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帅,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羞涩的年青人,我在车站遇见他,他拿着手持摄影机,趴在地上拍摄过往的脚步。我从车上下来,看到他那么认真,那么有活力,他感兴趣的不是人的脸,而是藏在鞋子里的脚。那天我穿着一双平底凉鞋,非常普通的一双鞋,上面有我做实验时不小心散在上面的一抹红色,我走过去时他叫住了我。他说只拍到了我一只脚,问我能不能再走一次给他看。我不光走给他看,还请他吃了晚饭。他空有一个导演梦,饭都吃不上。我欣赏他的才华,还以为他也同样欣赏我,现在看来,他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有钱可供他拍电影,现在我有的东西他都有了,还有了你。我们夫妻多年,我不相信他不再爱我了,他只是和那一千多万人一样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我必须要让他知道,他错了,他错过了真正的美。”
“你想干什么?”孟莎隔着玻璃第三次发问。她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手上戴着很细的锁链,看上去小巧精致。屋子里的布置也很讲究,虽然狭窄,吊灯和地板相得益彰,墙上挂着毕加索的画。这不像一间囚室,反而像抽象的太空舱。在相邻的屋子里关着一个男人,一直热切地注视着她。他不时对着玻璃墙大喊大叫,这里隔音很好,她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要给你换一双眼睛。”陈偲抹了太多口红的嘴对着麦克风,不紧不慢地说,“不对,是所有人,我要给这个世界换一双眼睛,我要重新定义什么是美,就像我,什么是丑——比如你。看到旁边那个人了吗,他叫波谷太郎,来自日本。在我发出去的三百万份调查问卷里,他对你表现得最为狂热,他清楚地描述了愿意为你怎么去死,他想到了十一种最残酷的死法,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什么都会为你去做。他大概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了——通过眼睛,等到什么时候他一眼都不愿意看你,我的实验就成功了。”
“你要干什么?”置身于如此境地,孟莎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想不到只在电影中见识过的变态竟然在生活中遭遇了。纵观整个电影史,被囚禁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就算最终逃出生天也多半褪层皮。那些囚禁者是如此不可理喻,他们执拗地追求成功,他们想要的成功又多半残忍怪异,就像现在,陈偲说了那么多,孟莎还是不太明白她想对自己干什么。她只是睡了她的老公,她并不想和他结婚。
“我不是故意的。”孟莎说,“我没想过要破坏你们的婚姻,干我们这种工作,就算没有我,贺导也会找别人的,他只是想调剂一下生活,你不可能杀死他身边每一个女人。”
“演员就是笨,我说过要杀你吗。我不会杀任何一个人,我只是给你们换一双眼睛,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美。”陈偲扭过头,在防弹玻璃的倒影上看了看自己的脸,“也包括我,我们是时候换一副眼光来看世界了。差不多三年了,他对我视而不见,把我当做空气,还是被污染的那种,一看到我,他就悄悄把目光转向别处。他不喜欢我把照片摆在床头,他喜欢去自己的工作室过夜,那里的墙上挂着他喜欢的影星,包括你的。全世界的男人都在看你们这种女人,大眼睛,高鼻梁,红嘴唇,白脸蛋。这种错误的审美持续了那么多年,是时候改变了,人们喜欢你,是因为长成你这样太难了,为了人们的喜欢,你不吃肉食,不喝饮料,你花时间做瑜伽贴面膜,你把改造自己的身体当做职业,是你们这些戏子把美变得那么艰难,那么稀有,你们让别人的老公宁愿把目光停留在屏幕上也不想看看身边的爱人,你们把美变成了奢侈品。”
“如果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孟莎说,“人的容貌是天生的,我也不能阻止人们喜欢我。”
“我能。”陈偲说,“让我们看看这个疯狂的男人是怎么被阻止的吧。”她看了看隔壁的波谷太郎,他一直在对着孟莎吞口水。陈偲敲打键盘,囚室里的一台机器运转起来,波谷太郎被固定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任那对钢铁眼罩慢慢罩住他望向孟莎的眼睛。
“你要对他做什么?”孟莎说,“你真的要给他换一双眼睛吗?”
“换眼睛太复杂了,我还做不到。”陈偲说,“我只是稍微改造一下,给他一双发现美的眼睛。”钢铁眼罩完全覆盖了波谷的眼睛,从外面看不到它工作的状态,只能看到不断闪烁的绿光。“这个是‘美神8号’,希望他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