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虹影 精彩片段:
苏珊娜的爱情
在恐怖分子劫持民航飞机直冲世贸大楼的时刻,我正与三个女友坐在云南的一家酒吧里。电视里在不停地报道,那场面,像凶徒强暴女人。我们加紧喝酒,不停地添酒不停地干杯:世界正像离轨之火车,前面只有五分钟的活着时间,一百五十层的大楼正在我们眼前崩塌,香消玉殒。因此,一分一秒都无需掩饰,全部言语出自真心,我第一次知道人类的语言具有音乐的节奏和美妙。
A说,她可以爱B,也可以爱D。A很像我经常在小说里虚构的女主人公,她的笑声和那两幢大楼一齐发出重金属相撞的声响,她说她曾经在那最高之处接受过一个人,在整个城市风景的高空,她的身体与另一个人的身体进行交流,她觉得整个世界的人都与她同享快乐。
C说,她有一位大学同学,天天山盟海誓,到第四个年头还是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而那位同学是全校第一美男子,身高一米八二,校篮球队中锋。每次C回学校时,这位男士都在校门口那条小径上等候,趁着夜色将C抱起,好像要强迫她做什么事,但却是彬彬有礼,一直抱到C的宿舍门口才松手,鞠躬而别。一年后面临毕业,依然如此僵局。这个男士竟然以死相酬,没有留下任何纸片就自杀了。从此C再也没有记起过他的名字,到现在还是想不起来。她甚至没有见过与他认识的任何人,更没有回过那所大学。
E就是我,我每次去纽约时,都去世贸大楼。有一次在大楼下亲眼看见一人发酒疯。那是一个失恋者,三十多岁的男人,西服领带穿戴整齐。他喊着:“苏珊娜,我爱你!”不是张艺谋在电影里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安红,我想你。”而是一种心肺撕裂的声音。他边哭边喊,明显苏珊娜早就走了。警卫很人性,没有将他架走,只是在他四周走来走去,直到他晕倒地时才将他抬上救护车。
我不明白,在这个恐怖时刻,为什么听到三个“男人不像男人”的故事。或许这样的男人让我们感动,或许现代社会已经到了“男子汉”像恐怖分子一样稀少的地步?
多年了,我已经忘记这事,那个“9。11”之日,我又想起那个呼唤“苏珊娜,我爱你”的男人。谁是苏珊娜?多么不可思议的场面!那个在情里自伤自残的美国男人,他像一幅色彩鲜艳的画留在我大脑少有的空白处,血的颜色,比朝阳还能把我从半植物人的日常生活里启动。好多年了,“爱情”这个久违的词,在这个夜晚才回到我们真实的世界。
于是我问:男人和女人,谁更需要爱情?
几乎整整一部历史,都在说:在男女关系中,双方生来就是不平等的:男人要性,女人要爱,男人要即时快乐,女人要情意绵绵。男人要自由,女人要筑巢,男人是女人越多越妙,女人对男人是抓住一个就不放。一句话,男儿志在四方,女人把婚姻当做终身事业。
但是在这个“真相毕露”的时刻,我们发现情况正相反:男人左瞧右瞧都是痴情郎,女人对这种男人不屑一顾。这些男人好像都到过云南,被傣族妇女放过蛊。
而传统是什么?传统中的女人必须忠贞,多情是男人的特权。如果一个女人要爱情,说明她很不正常,需要治疗。因为她知道如果一个女人要性多于情,就不怎么正常,需要教育,如果一个女人要性还要情,就更不正常,需要鞭子训诫。
如果她只需要一个负心人,永远宽恕他,像格里格的歌剧《皮尔金特》,她就是歌剧里不朽的女子。
那些为得不到爱情或就结束生命的男人,甘愿做苏珊娜裙下风流鬼的男人,都不配做她的爱人,换句话说,那样的男人就只是半个男人或不是男人,只配在琼瑶小说里赚人眼泪。
为什么不应该这样?生来如此,天生如此,女人顾家,主内,男人走向社会,主外。女人的忠贞一向不必得到回报,理该守空房,女人是为在社会守贞,不是为某个男人。她爱一个薄情郎也罢,爱一个负心人也罢,都是为了社会和人民大众。
让我们的苏珊娜休息一会儿。没人不知咱们的社会现在早到了角色重新平衡的时候了。现代性转型、城市生活方式,使那种忠贞开始成为多余物,使社会不再以家庭作为基本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