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这里也不错 精彩片段:
死在俄罗斯
1
在寒冬来临的时候,想去俄罗斯;只因刚刚去过,在晚夏。
晚夏的俄罗斯是动人的,或该比较准确地说,晚夏的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是动人的,俄罗斯太大了,一千七百多万平方公里,横跨欧亚大陆,东西南北的景观气候差距极遥,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早已感慨“距离是俄罗斯的最大不幸”,社会主义者普列汉诺夫亦曾感叹“空间是俄罗斯灵魂的工程师”,乃至普京,是的,就是那位让当代俄罗斯民众既爱又恨的“民主独裁者”和“沙皇总统”普京先生亦曾既自伤又自豪地说:“俄罗斯的领土广阔得让人不敢置信,但,请相信我,在我眼中,这里没有半寸土地是多余的。”当我说刚去过俄罗斯,其实只是说,我刚去过俄罗斯的两个城市,两个最关键的城市。
仅是两个城市的真容面貌已是很大不同,所以,怎可能去一趟就够呢?更何况,我真正好奇的是严冬里的俄国面目,尤其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尤其酷寒里的漫长黑夜,尤其,如果有机会,我真希望能够在雪地里的帐篷里睡一夜,夜里,举头仰项赏览漫天繁星,在帐篷旁边生火,喝伏特加,静听不远处的狼的嚎叫;然后,对同行者说我的故事,也听他们说他们的故事。
如果在七月和九月才来俄罗斯,感受肯定别有滋味。就说圣彼得堡吧,七月是漫长的“白夜”季节,由早至夜仅有两三个钟头可见天黑,其余时间都是或明亮或微暗的白天,站在涅瓦河畔,偶尔抬头可见北极光,幻彩诡异,似有若无,以宫殿和教堂为衬托背景,如果这时候有人站在街头拉奏小提琴曲,你必相信那光是圣光,远处有天使在歌唱,你,会感动得流泪。
这个城市的名字以“圣”为始,正是圣灵的永恒胜利。由沙皇彼得大帝下令兴建于十八世纪,以之为都;“圣”是拉丁文里的“神圣”,天佑喜悦;“彼得”是圣徒之名更是帝君之字,根源希腊;“堡”是荷兰和德语系统里的“城市”之意,民众安居。天地与人心在城市的命名里融合结合,尽管不见得容易落实,其后时岁动荡,曾被改名彼得格勒,再被改名列宁格勒,终于,峰回路转,圣名重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经由人民投票而重拾故誉。圣。彼得。堡。总算回到历史的起点。
2
快铁五点从莫斯科出发,九点出头到了圣彼得堡,我搭的车厢有六个位子,五个陌生人把我包围,都是女的,令我坐得极不自在。
绝非假正经,“男女授受不亲”向来不是我的信念。只因为五个陌生女人都是独自出门,互不相识,而一路上竟然互不理睬,各坐各的,各思各的,脸孔都是木然冷酷,数小时内没有人发出半粒声音,使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或许俄罗斯人都习惯了。也没有什么习不习惯,反正是既有风格,都酷,都冷,都木然。或许长期的制度使其惯于把情绪压住,不笑,不热,不跟陌生人搭讪聊天,仿佛所有人都是潜在敌人,冷战结束廿多年了,柏林围墙早已倒下了,却仍有一道道无形的墙让他们把自己跟旁人隔开。其实不仅是酷与冷,更是激烈与粗暴。我对内地朋友开玩笑道,来到莫斯科,我大大改变了对于中国大陆的印象,相比之下,原来中国是个礼仪之邦。
真的,没开玩笑。到处问路,全部遭遇木然与冷漠,或不理不睬,抬头望地;或随便吱哩咕噜地敷衍两句,你听不懂,再追问,对方即圆睁怒目,高举双手,仿佛你再不识趣走开他便会按键发射核子弹把你炸个粉身碎骨;不仅路上的陌生人是如此,即连地铁里坐在询问台前主责响应游客的男男女女亦如此,甚至圣彼得堡的普希金纪念馆里的老太太售票员也如此,于是唯有低头疾走,一切靠自己或新认识的朋友。
所以这趟快铁经验难免让我加倍怀念欧洲旅程。在巴黎在捷克在奥地利搭火车,一路上生张熟李聊个不停,各自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比着手势,勉强猜测对方的意思,笑声却从不间断。对了,还有吉他,年轻的旅者盘腿坐在狭窄的火车廊道上自弹自唱,把现场转化成流动艺墟,情人站在窗前,身贴身,衬着窗外的风景夕阳紧紧拥吻,前世今生,仿佛没有明天,也让我联想到《日出之前》的经典对白,男的对女的说,如果我只能选其一,要么是永远再也见不到你,要不就是立即答应娶你为妻,我的答案必是后者。下车之后的事情留待下车之后再说吧,在流动的刹那,总要尽情浪漫。
有哲学家说,诗是偶然遇上一个字,把它抓住,把它放在最适合的位置,变成永恒,而爱情,亦是,偶然遇上一个人,偶然遭遇一个情境,把对方抓住,变成永恒。虽是错觉,却是甜蜜的错觉,遇上,不错。所以岂可错过。
在莫斯科住的民宿在六楼,老旧的房子,电梯暗而窄,门上喷着“Fxxk the Police”的血红色大字,看了,我和大女孩和她的娘立即相视而笑,因为出发前阅读的所有数据都提醒我们,到了该地,必须提防扒手,但更须提高警觉的是对某些比黑社会更像黑社会的警察,他们凶、狠,总之是千方百计向游客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