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亿种生活 精彩片段:
一千亿种生活A Snow Garden
孩子们不停地问,新家会不会下雪。“会。”他说。本来只是句玩笑话,但是话越说越认真。“会,会,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直说那里会下雪。”他妹妹打电话来,“明明只能在电影和该死的广告里看到雪。”“因为所有人都想要雪,”亨利对她说,“他们想要雪,这是传统,是圣诞节的一部分——你懂的。”
“懂什么?”
“魔力。”他不自觉地拔高了音调,这反倒显得他一点都不肯定,甚至有点急迫。
“你确定你准备好了?”他妹妹问,“亨利,这件事你可不能搞砸了。”
没错,她一直都是对的。在孩子们到达前,他有太多东西要准备。亨利每天都会查看天气,可她连这点都说对了——丝毫没有下雪的迹象。除了一点儿低层乌云,天气没有预报任何东西。有时候白天才刚开始,天色又变暗了。
此时此刻,亨利的头脑正在疯狂运转,装满了他必须要解决的事情。首先,房子需要上一遍油漆。十个月前,亨利刚办好离婚手续就买下了这个房子,可直到现在都没怎么真正关心过。那间公寓(那甚至不是他的公寓,而是那间公寓,仿佛只是个路过的地方,随时可能离开,甚至可能在半夜离开,只要心血来潮)只是一个地方,他会在下班后打包一份饭在那里吃,然后盯着电视机,直到眼睛再也睁不开,只能闭上。当他洗好一只杯子或盘子,他不会放进碗柜里,而是放在收纳箱里。有时他还会用报纸把它们重新包起来。他发现自己的东西仿佛是强行闯进了他的生活,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连他的两个儿子都显得格格不入。周末,亨利会到公园走一圈,或开车带妹妹去吃一顿周日烤肉大餐。阿碧比亨利小五岁,但做起事来宛如他的母亲。总得有个人来当妈,她经常这样调侃。
“我真希望自己不需要离开。”她说。
“我能搞定,没问题的。”
“我根本不喜欢滑雪。”两人笑了起来,随后她问,“你打算怎么带那两个孩子?六天可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哦,我有可多计划了。”
“真的?”他能听出妹妹声音里的惊讶和释然。她在极力掩饰这些情绪,不知为何这让他感到有点伤心。
“好了,先这样吧,我还得忙呢。”他说。
一般亨利跟孩子们见面,顶多相处一个下午。他从来不去老房子找他们,因为他无法回到那里,因为那里会让他因过于内疚而不自在。他可以花个几小时带孩子们在高速上兜风,找个服务站坐下来喝咖啡,然后,他会准备好多要跟孩子们一起做的事情。然而每次真的到了这个阶段,他总会做同一件事,就是带他们去看电影。看电影总比三个人坐在桌旁无话可说要好得多,而且比逛博物馆容易不少。(“谁会去博物馆啊!”他的大儿子康纳说。他变得如此苍白细瘦,仿佛被突然蹿起的身高夺走了血色和重量。一层淡淡的青须出现在他的下颌和唇上,而他的面部轮廓显得僵硬而固执。“我有点想去逛博物馆。”欧文说。这孩子跟他十五岁的哥哥不一样,还一点都没长大。)看完电影,他们总有时间吃点东西。有时亨利提议吃中餐,不过让他放心的是,两个孩子每次都选择打包芝心比萨到亨利的车上吃。那辆车的外装风格使它看起来很小巧,像一辆临时代步工具,很不起眼。如果亨利开口问起孩子们的学校和家庭生活,或是关心一下黛比,两人就会说“挺好”。一切都“挺好”,除此之外别无他词,这就像是曾经一个毫无遮掩的开放空间中突然横亘起一堵陌生的墙壁。直到现在,亨利都还没有习惯。
不过,事情发生了一点转变。他妹妹管那叫“一次进步”。亨利找到了新工作,并在公寓里安顿下来,于是孩子们要从十二月二十七日起跟他一直待到一月一日。这可能是亨利崩溃并离婚后,跟孩子们一起度过的最长的一段时间了。“你那不着调儿的样儿。”他的前妻黛比说,还故意把“不着调”念成了“不着调儿”,好跟“样儿”押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