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芙洛,睡吧 精彩片段:
33
当丹尼站在凳子上,用鸡毛掸扫着屋檐下“苏格兰高地酒吧”那块木牌上的灰土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块牌子。
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九月天。山里的秋天很冷。他已经在巴克维尔过了九个九月,他早已习惯了巴克维尔九月的风。只是他隐隐觉得,今天扫过他耳朵的风声里,有一丝让他不安的东西。
在他伸手够高处的灰尘时,他感觉他的手有些刺痒。准确地说,这其实是疼,只是被巴克维尔的糙日子磨过几年之后的男人,谁也不会轻易把那样一丁点的疼叫作疼了。他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手背裂了,一条细血丝,从裂口里渗出来,慢慢地变肥变粗。
真干燥,这个天。他暗暗地愤慨道。
远远地望过去,路边的树木都已经变了颜色。深紫的、艳红的、赤橙的、明黄的、灰褐的,层层叠叠。风吹过,落叶像一只只肤色各异的拳头,嘭嘭地砸落到各家的屋顶上。房子是在不同的时间盖起来的。把它们叫作房子是一种夸张,其实它们不过是一些形状高矮大小各不相同的木棚而已。落叶在高高矮矮的房顶上蹦跳着,蹦累了,就滚落到地面上,一路拥挤着朝着一个风吹不到的死角奔去。
当然,丹尼也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些房屋这些树木。
他打扫完招牌和门前的台阶,就进屋坐下来,喝他一天中的第一杯酒。这杯酒他喝得很慢,会一口一口地抿上一两个小时。他不着急。他的顾客不会在这个时候来。他的顾客是山里淘金的汉子,不到日头落山的时辰,他们是不会踩进他的门槛的。这个时候太阳还在天正中,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清理他的酒柜,准备他的三明治和热汤,整理他的纸牌和台球桌。
此刻,他只想借着波尔多红酒的香醇,进入一种细致的情绪。巴克维尔的男人很少有细致的情绪。巴克维尔的风像大号砂纸,任何细致的情绪在那样粗粝的风里走过一遭,就会被打磨得面目全非。而今天,丹尼却感觉到一种接近于细致的情绪,在红酒滑落滞留的那个地方,悄悄地萌生。
抓住它,抓住。他暗暗地对自己说。
他掏出兜里的那只怀表,轻轻地弹开表壳。那一年他差一点就把这只老祖宗留给他的表,输给了街尾旺记酒馆的老板,那个单腿的中国人吉姆。可是他最终还是留住了它。他不仅留住了它,他也留住了她。
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炸出一条满是飞尘的白带。不,它不需要光亮。那颗来自非洲的祖母绿,在最暗的角落里也能生光。他把鼻子凑得近近的,闻着他祖宗在上面留下的指纹和汗迹。
再见了。他默默地对它说。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一次伤感的道别之后,紧接着就会有一次美丽的重逢。这颗祖母绿,从他的手里走开去,马上会转到她的指头上。
下个月,感恩节之后那个周末,他就会去维多利亚,找到那家最好的珠宝店,把这颗祖母绿从怀表上摘下来,镶到一个戒指上。戒指背面的铭文,他也早想好了:
给芙洛: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