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芙洛,睡吧 精彩片段:
37
“芙洛的厨房”后院有一堆小丘一样的雪,那是她冬天保存肉蛋的天然冰库。芙洛昨晚就从冰库里挖出了一大块冻得跟铁坨似的牛肉,放在屋里慢慢地化。冬天的肉稀罕,平时她是舍不得一次挖这么一大块的。她把肉切成了块,放在火上炖着,一边等着肉烂,一边洗土豆红萝卜,削皮。水是冰冷的,刀是冰冷的,土豆是冰冷的,萝卜也是冰冷的。冬天里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冰冷的。手上的裂痕在冰冷的水里一丝一丝地生疼,不过那是她忍得下的疼,忍不下的是另外一桩疼。
她和丹尼结婚已经几个月了,她早已不再在云雨之后嚼食那些叫妇人不孕的草药。可是她的肚腹依旧平平坦坦,毫无动静。她开始怀疑自己异常健壮的身体,到底是不是一个绣花枕头,满目的花哨底下,竟然是一包干草?她突然想起了吉姆当年骂她“不下崽的猪”时的情形。也许,真的,吉姆本来没事,却是她有事?要不为什么吉姆换了阿妹,就能生仔?等到雪化了,镇上一通马车,她就要丹尼陪她去维多利亚,看一看唐人街那个有名的顺德郎中。她治得了别人的病,却治不了她自己的病。
隔壁丹尼的琴声越发地细碎了,歌也变了一个样。歌声变得含混不清起来,仿佛咬了一嘴的碎甘草。芙洛知道丹尼此刻的嘴里,一定是叼了一根粗肥的雪茄。冬天巴克维尔的男人日子难熬啊,大雪封山封路,窝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店铺都关了,打猎玩台球赌马的事,一样也干不成。连喝酒,也只能一两个人待着喝闷酒。德国舞妞早都去了维多利亚过冬,连教会的牧师、医院的大夫,都离开了镇子。若不是为了陪她,丹尼也早走了。离开春还有好几个月,男人的日子该如何打发呢?
锅里的肉在发出响亮的嘟泡,芙洛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冬天里镇子太静了,什么声响听起来都瘆人,芙洛觉得她肚子叫得全镇都听得见,便忍不住笑。夹了一小块肉尝了尝,半烂了,就把土豆和红萝卜都搁了进去。锅凉了下来,动静小了。隔壁丹尼的琴声也静了下来。
芙洛摊开手,看见洛基山的风把这双手咬得像千筋万络的桑叶,突然想起了街尾阿妹送给她的一盒蛤蛎油,找出来擦了些,便觉得那些筋络变细瘦了些。就心想阿妹家不知道是不是也藏下了足够的肉食?阿妹又怀上了身孕,不便行走,吉姆和卷毛两家今年都没有去维多利亚过冬。这么一大锅肉汤,待会儿要不要给阿妹也送一碗?只是这么厚的积雪,不知各家门前的路都铲通了没有?
锅又开了,嘟泡声重新响起来,肉味越发浓厚了,将一屋的空气都裹上了一层油腻,吸一口,人还不知道,肚子先知道了,叽叽咕咕地叫唤个不停。
“丹尼,十分钟,还有十分钟,就吃饭了,馋死你,今天!”
芙洛隔着窗户大喊,丹尼没有回应,她就想待会儿灭了灶再喊一遍。
这时候芙洛听见了一个声响,一个很像镇尾的孩子放炮仗的声响。可是镇尾的孩子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放炮仗。这会儿刚过完圣诞,离阳历的新年还有几天,离农历的新年就更远了,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放炮仗?而且只响了一声?
不,那声响不是从镇尾传来的,那声响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芙洛扔了锅盖,一颠一颤地朝“苏格兰高地”跑去。跑到门口,一眼就看见门缝底下蠕爬出一条虫子。那虫子在门前没铲干净的雪地上越爬越粗,最后爬成了一朵暗红色的花。
芙洛的心一下子抽成了一团,有一阵尖锐的刺疼,针一样地从抽得最紧的那个地方射出来,射到手心,射到脚掌。她拿手掌去揉解心尖上的那个团,却越揉越紧。来不及了,她只能带着那个插满了针的肉团往屋里跑去。
芙洛一把推开了门。
“天爷!”芙洛大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