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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案始末_立储上的犹豫不决——三案起因

温功义
中国历史
总共13章(已完结

三案始末 精彩片段:

立储上的犹豫不决——三案起因

明末三案之所由发生,追本溯源,实由于明神宗万历帝在立储问题上犹豫不决,因而引起了宫廷内外发生了很多问题,以致造成三案,扰乱纠结,时达三朝之久。

万历的大婚,是于万历六年(1578),他年及十六岁时来举行的。他的皇后姓王,原籍是浙江余姚,但人却生长在北京。这位皇后知书习礼,淑静端庄,很得万历的生母李太后的喜爱,但万历和她却并不相投,对她一直很是冷淡,加之她又从来没有生育过儿女,所以虽说是正位中宫,其实却很被漠视,她之所以未被废弃,实在全靠着李太后的庇护。与皇后同日册封的,还有个刘昭妃,这个人也并不为万历所喜,而且与皇后一样,她也没有生育过子女。最先给万历生下他的皇长子来的,是宫女出身的王恭妃。这个王恭妃,原是在慈宁宫服侍李太后的一个宫女,在万历到慈宁宫向他的生母请安时,无意间得幸,并且怀上了孩子。万历在和王恭妃发生了关系之后,早已忘记了这事,但李太后却在暗中极为注意,在这个还没有任何名号的宫女已经显出身怀有孕时,便把万历叫来,要他承认这事,并给这怀有子息的宫女以相当的名号。万历最初矢口否认和这个宫女有过什么瓜葛,最后太后命人从敬事房取了起居注来,把上面的记载指给他看时,万历才无言答对,承认了他和这个宫女确曾有过关系。原来宫廷之中对于皇帝曾临幸过某人某人,是否赐过什么信物等等都是极注意的,但凡有过此类事件,无论对方系属何人,自皇后、妃嫔以至宫女,都要把时间地点等等详细记载入起居注中,以备日后被幸者有身之时,可以查对。万历在慈宁宫里和这个宫女发生了关系,在他虽然觉得是极其偶然的事,以为不会有人知道,但实际却已全被记入起居注中,使他想赖也赖不掉。李太后从万历矢口否认这一点上,已经有点感到万历对这个已经怀有他的孩子的宫女并不怎么重视,因此特意开导他道:“她怀上了孩子,这是天大的好事,我早就盼着能有个孙子了。她如果真能生下个皇子,也就有了皇位的继承人。你不要以为她是个宫女,不够体面,其实‘母以子贵’,你可以加封她呀。”万历被李太后说着,只好一切照办,先把那个宫女封为才人,后来真生下了皇长子,于是又得晋位,由才人又封为恭妃。

以封建礼法而言,皇位的继承人,首先应是嫡子。所谓嫡子,便是由皇后所生的皇子。如果皇后无出,没能生下孩子,则就又有“无嫡立长”这么一项规定。万历的这个皇长子,恰好处于皇后无出的情况之下,所以他的出生,自太后以至诸臣,便已都认定了他应是法定的皇位继承人,对之极为看重。

在皇长子朱常洛出生后的最初几年里,他的地位是极稳定的,虽然不久又有个皇次子,也与他并无影响。这个皇次子只活了一岁的样子就夭亡了,对他自然更说不上会有什么威胁。但是,他的这个稳固的地位,到了万历十四年,皇三子朱常洵出生后,却发生了动摇。

这个皇三子朱常洵的生母,是最受万历宠爱的郑贵妃,由于“爱屋及乌”,万历对这个皇三子也极为看重,不但为他大办喜筵,远远超过了为皇长子或皇次子所办的,并且还要把郑贵妃晋封为皇贵妃。原来这个郑贵妃在万历所有的妃嫔中长得最好,又最能迎合他的心意,所以入宫之后便后来居上,被封为贵妃,位分在已生有皇长子的王恭妃之上。这种情况,从王恭妃方面来说,倒也没有什么不平之处,她出身低微,久受抑压,即便更为屈辱,也不敢有什么表示。但习于正统礼法的众多朝臣,对此却极为不然,他们认为,社会之能井然有序,全靠着历代相传的礼法加以维持,皇室居位最高,为天下人所仰视,对于各种礼法尤应特别遵奉。按照礼法,母以子贵,生有皇长子的王恭妃,地位仅能略次于皇后,其他妃嫔,没有一个可以位居其上的。郑贵妃入宫见宠,并非盛世应有之事,实应尽快纠正,最少也应将王恭妃也晋位为贵妃,才算合乎礼法。他们不仅私下议论,凡属可以言事的,还纷纷上疏,论及此事,很使万历感到烦恼。但那时他已经学会了不闻不问听其阴消的一招,所以对于这些疏本虽很气恼,却都一概留中,不予理会,渐渐倒也平静下来,很少有人再提到这些使人不快的事了。

然而,在郑贵妃生下了三皇子朱常洵,郑贵妃又晋封为皇贵妃后,上疏论争的人便又哄然而来。这一是由于郑贵妃又晋封为皇贵妃,在位分上便已高出于王恭妃两级,真是只比皇后仅低一级了。另外则是忽然有一传说,说是万历与郑贵妃之间曾有金合密约,已经应许了她,把她所生的皇三子立为太子,赐给她的那个金合,便是密约的信物。这个传说,一时甚嚣尘上,因此朝臣们纷纷猜测,大都认为特别又把郑贵妃晋封为皇贵妃,便是废长立爱的先声。因为“母以子贵”,也可以是“子以母贵”,皇后所生的儿子称为“嫡子”,是当然该被立为太子的,皇贵妃与皇后相去已然很微,比王恭妃已经高出了许多,她的儿子,“子以母贵”,将来被立为太子也就有了根据。这种猜测,很快便在朝臣之间形成了这样一种意念,便是万历之要晋封郑贵妃为皇贵妃,实际上是为立皇三子为太子的一步试探,非给予迎头顶住不可。

首先为此事上疏切论的是户科给事中姜应麟。他在疏中,首先还是从郑贵妃的晋封不当说起,他说:“……礼贵别嫌,事当慎始,贵妃所生陛下第三子犹亚位中宫,恭妃诞育元嗣,翻令居下:揆之伦理则不顺,质之人心则不安,传之天下万世则不正,非所以重储贰,定众志也。伏请俯察舆情,收还成命。其或情不容已,请先封恭妃为皇贵妃,而后及于郑妃,则礼既不违,情亦不废。然臣所议者末,未及其本也。陛下诚欲正名定分,别嫌明微,莫若俯从阁臣之请,册立元嗣为东宫,以定天下之本,则臣民之望慰,宗社之庆长矣。”此疏一上,引起了很大的震动,斗争长达十多年的建储之争,也就由姜应麟拉开了战幕。

这长期的建储之争,把明末的统治阶级分成了三派。其中人数最多、声势最大的,是那些习于传统的礼治,站在为皇长子争取合法利益的群臣。这些人也可以称为正统派。另一派是与第一派相反的,他们有的是郑贵妃一家的亲友,有的是钻头觅缝,一心想以向皇帝讨好求取好处的一些投机分子。他们的人数不多,而且由于做贼心虚,很少敢于公开出面表示什么,但是由于他们这一边里有个现任的皇上,所以搞些阴谋花样却很出色。第三派的人数极少,但影响却大,他们大多是握有实权的重臣,如曾为首辅将近十年的申时行,便是其中最显著的一个。这一类人,他们为了合乎舆情,表面上常常显得与第一类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在关键时刻却又摇摆不定,有时倒向这边,有时却又站在那边。

姜应麟出手的这第一仗,从表面上看,他是给打败了,因为万历看过了疏文后,立即大怒,很发了一阵脾气之后,立即亲自降旨道:“贵妃敬奉勤劳,特加殊封。立储自有长幼,姜应麟疑君卖直,可降极边杂职。”这道御旨一出,姜应麟便被贬往大同境内,成了个位置极其微末的典史了,得到的惩罚实属不轻。然而按诸实际,姜应麟虽然被贬降到了外方,他其实倒是赢得了这一回合;万历以贬斥惩罚了姜应麟,这头一回合,他倒是全输掉了。因为姜应麟在他的疏文里虽然首先便为王恭妃打抱不平,实则这不过是个陪衬,而其主要之点,则是意在确定皇长子得以册立为东宫这一点上。万历没能分清他那疏文里的主次之点,着重在为郑贵妃晋封号以解释,却反说出“立储自有长幼”的话,责怪姜应麟疑君卖直,实际上却是已在立储一点上,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所以他的这道旨意一下,不但守正的朝臣人人高兴,就是被贬了官的姜应麟也非常满意,以为以他的一个微官,竟换得了“立储自有长幼”这么一句明确的话,实在是太值得了!万历初时还没有感到有此一失,等到守正诸臣的疏本接连而来,都着重地提到他的“立储自有长幼”的话,并且要求迅即付诸实现时,他才感到自己真是大为失策,实在太被动了。为此他更恨透了那个使他有此一失的姜应麟,直至多年以后,吏部推举建言诸臣时,每一提到了姜应麟,便都会受到重谴。姜应麟被废竟达二十余年。

姜应麟的疏文,很快便掀起了一阵请立皇长子为东宫太子的狂潮,言官们纷纷上言,所论的都是此事,而且在疏文中还都提到了万历所说的。“立储自有长幼”,要求他尽速予以实现。万历对此,先是极力镇压,最先上疏的沈璟、孙如法等人,都被严旨切责,并都以此获罪。万历原想,似此严加罪责,总可刹住这股浪潮。但实际却并不然,尽管一再严加罪责,论疏仍如雪片飞来,接连不断。那时朝中竟自形成了一种风气,便是以是否主张立储,作为忠奸正邪的辨别,以致阁臣、九卿等人,为了表明自己也是顺乎舆情的,不免也要上疏论及此事。不谈立储一事的,只有那些与郑皇亲一家交好的,以及随时都以逢迎为事的那一些人。但这类人为数极少,并且又都只敢在暗中活动,竟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和那些持正的朝臣来对抗。对付那些讨厌的疏本,竟然只得由他本人首当其冲。

万历给这些讨厌的本章实在弄得很苦。本来他还有个不予阅看便即“留中”的一个办法,可以取得安闲的。但是对于这类本章他又不便应用。因为这事关系着郑贵妃和她的家人,他很担心他们会因此受到攻击,所以又不能不看。万般无奈,他只好又使出他所惯用的,拖的办法来对付。因此他遂推说,皇长子年纪还小,此时便谈立储,实非所宜,总得等上几年再谈此事才见合宜。他原以为,皇长子确实年纪还小,而且要拖的时限也不算多,这一来,总可以让他有个喘息的时间,然后再行设法了。但是这个拖的办法,竟也无效,请求立储的疏本仍然不断飞来。有些疏本,竟然还敢驳论他的说法,说是立储一事,关系国本,应该越早越好,而且按诸实际,皇长子的年龄也已不能算小了。有的疏本,甚至就以他本人为例,来驳倒他。他们说,他本人便是在六岁上便被立为皇太子的,如今皇长子已然年逾六岁,如何反说是太早呢。这些话,都使万历无言以对,但他仍自忍着,尽拖下去。这样拖了两三年,要求他履行诺言,见信于天下的疏本也是一直不断,总来扰乱着他。最后万历只好自己定出限期,让首辅申时行传谕诸臣,说是立储一事应到万历二十年才能议行,要诸臣安心等着,不要再来啰唆。但因他屡次失信于人,这次自定限期竟也无济于事,而且他最担心的事,也终于发生了。那时在诸臣的论疏中不但已多次提到了郑贵妃,而且也已有人疏劾郑贵妃的父亲郑承宪和她的哥哥郑国泰,说他们是“怀祸藏奸,窥觊储贰”。万历至此,觉得软拖已经不行,只好另来一手,硬行耍赖了。于是他又把首辅申时行找来,要他出去传谕他的诏书,说是“朕不喜激聒,近诸臣章奏概行留中,恶其离间朕父子。若明岁廷臣不复渎扰,当以后年册立,否则俟皇长子十五岁举行”。诏中所谓的“后年”,便是万历二十年(1592),那年皇长子年及十一岁,若等长到十五岁,则当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了。申时行因怕真会又拖,便告诫诸臣别再激扰,以免又生枝节。但因万历多次失信,廷臣都不放心,又怕他会忘了或是装作忘了,所以将到预定的年限时,工部主事张有德放心不下,便上疏请求把册立太子的仪注先行订出,以此作为试探。没有这样的一探,万历也许会真个装作忘了,加以拖延;但有此一探,却又使他有了借口,立即大怒,说是他已有话在先,如若渎扰,便要延期,现在又来渎扰了,只有延期一年,以昭大信。如再渎扰,还要再延。

在这展延册立的期间,对立的两方斗争得更见激烈。双方斗争的焦点,都集中在皇长子的身份这一点上。持正诸臣,总要千方百计,在各方面都要使得皇长子的地位显得突出,以见他之应被立为太子乃是当然之事。他们在疏奏中总要把皇长子与其他皇子截然分开,他们称皇长子为元子,或者竟直称为“元嗣”,而对其他皇子,则以众子称之。在这期间,皇长子已然年逾十岁,诸臣为此便纷纷疏请预教,以便因此显出皇长子的身份特殊。原来皇子如果已被立为太子,便要别居一宫,称为东宫,并且还要为他配备一套东宫官属,教他读书,还随时要把诸般如何为君之道为之讲授。皇长子虽说并未被立为太子,但持正诸臣为了要在各样事情上显出他的与众不同,所以便有预教之请,希望能把预教的仪式办得有如太子“出阁”一样,造成他即是将来的太子的声势。太子别居一宫,并配上东宫官属,便称为“出阁”,诸臣便是想把预教办成犹如出阁那样的有声势。

皇子应予教育,这个帽子很大,反对皇长子的诸人无法加以阻止,于是挖空心思,想出了一个“待嫡”之说,要万历加以宣谕。他们这样强调立嫡之说,实是专门用来对抗那些夸重皇长子的一些人的。因为抬出了嫡子,则所有的皇子便都成为一样,都并不是嫡子,也都没有什么当立的特权。但是这个待嫡之说,很快就为众议驳倒,因为立嗣虽应以嫡子居先,却无必授嫡子之说,而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长子之所以不同于诸子,正由他是合于“无嫡立长”这一条的。这时私下已经有人议论,说是待嫡之说实在不通,就是当今的万历皇帝,他就并非嫡子。这种议论一在私下传开,倡为待嫡之说的人们便都不敢再过坚持,因为他们很怕这种说法会被人用入疏文,那样便不好看了。不过这些人的长技便是在暗中捣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很快便又想出了“三王并封”一招,要郑贵妃请求万历,予以施行。

所谓“三王并封”,便是想在册立太子之前,先把皇长子朱常洛、皇三子朱常洵和另一皇子朱常浩三人都先封王。三人同日封王,这样便都无二致,下一步就好另做手脚了。那时首辅申时行已经致仕回家,代替他位居首辅的是王锡爵,于是万历便把王锡爵召来,命他尽快拟出谕旨,昭示三王并封之意。这个王锡爵和申时行本是同年,他们都是嘉靖四十一年(1562)壬戌科的进士。申时行是那一科的一甲一名的状元,而王锡爵则是一甲二名的榜眼。王锡爵廷试虽仅次于申时行,会试时却是当时的会元,名次还在申时行之前,在应试为文虽与申时行不相上下,但实际上却远不及申时行的干练精明,不过是个唯唯诺诺,诸事仅能如命照办的人。他被召奉命之后,回来便已把三王并封的旨意拟就,并未悟出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道理。但是,就在他拟旨之时,此事却已在外面传开。于是其他阁员以及很多坚主立储的头面人物,便都赶来看他,向他说明这是压低皇长子的一个陷阱,这道谕旨可是万万拟不得的。王锡爵本人也是个守正之士,至此方始大悟,因而不但停止了拟旨,并向万历表明了“三王并封”不宜实行的道理。于是,这另外的一招,便又胎死腹中了。

作品简介:

本书用不足十万字的篇幅,厘清了明史上最为纠缠繁复又影响最深远的梃击、红丸、移宫三案。而在进入具体的“案情分析”之前,作者从帝权与相权的矛盾入手,到万历“造因”为止,从制度层面交代三案动因,从帝王层面交代三案导火线,将明代的皇权与相权,朝廷与宦官,以及三大案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相互联系等条分缕析,给读者呈现出一幅明末宫廷、朝政和社会清晰生动的立体图形。

作者:温功义

标签:温功义三案始末历史明朝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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