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案始末 精彩片段:
万历——三案的造因者
梃击、红丸、移宫三案,只有梃击一案是发生在明神宗在世时的万历四十三年(1615),其他两案则都发生在万历四十八年(1620),明神宗万历去世之后。虽然三案中有两案发生在万历的身后,但因这三案是相互关联,造因也同是一个,并且蕴积了很久,所以若说到三案的造因人,则又应说万历是最主要的。
这样,要想弄清三案的成因,谈谈万历这个人实在是很有必要的。
朱翊钧是明代即位为帝的第十三人,他的年号是万历,死后被谥为神宗。在万历之前,明代已有十二人为帝,但年号却有十三个,那是由于“土木之变”曾为瓦剌所掳的朱祁镇曾有前后两次登基,年号也改过两次;初号正统,继称天顺。
在明代的一十六帝中,朱翊钧是在位最久的。他年仅六岁便被立为太子,十岁时,他的父亲明穆宗朱载垕(hòu)去世,他便即位为帝,次年十一岁才把年号改为万历。从隆庆六年(1572)六月他在灵前即位算起,到他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去世为止,万历身居帝位足足有四十八年还多一点。他不但以在位最久著称,说到贪财好货,懒散拖沓,多年倦于临朝,把国事扰得一塌糊涂,他也是极有名的。他之所以如此,从他自幼及长所受到的教育和影响,不难看出一些端倪。
万历登基为帝时才年仅十岁,还完全是个孩子,扶植他习为帝业的,主要共有三人:他的母亲李贵妃、太监冯保和首辅张居正。这三个人相互利用,联合得很紧,万历在初年便是在他们的共同管理下长大成人的。这三个人彼此配合,把万历管得很紧,因而对于万历的影响也都很大。认真说来,李贵妃、冯保、张居正三人的联合实是显然违反祖训的事。因为不许后妃干政,明太祖朱元璋不但在他生前常说,而且还在他的《宝训》中列有专条。李贵妃后来虽被尊为太后,干政也还是不能允许。冯保更不消说了,宫门立有铁牌:“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他先就犯了死罪。张居正是阁臣,辅政原是他的本分,但外臣勾结内臣,外臣暗结宫闱都是犯了极重的条款,为此而送命的人实在并不算少。然而他们各自为着本身的利益,还是悍然紧密联合了,最高的统治权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宝训》、铁牌还不是干摆在那里。
他们三人的结合,是由冯保从中穿针引线撮合成功的,最初的共同目标是赶掉首辅高拱。冯保仇恨高拱,是因为高拱两次阻挡了他升任掌管司礼监的工作。由于奉行相互牵制的政策,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掌印后常合为一员)出缺,例应由首辅加以推荐,在隆庆初年,司礼监掌印太监出缺,依次应由冯保递补,但那时的首辅高拱因不满意冯保,把那位置推荐给了御用监的太监陈洪。陈洪被罢后,高拱又撤开了冯保,推荐出尚膳监的孟冲。依例,尚膳监并没有升任司礼监掌印的资格,所以冯保就更恨高拱。冯保这人极其有心计,很早便一意结纳下了皇后和李贵妃,向她们诉说过由孟冲掌司礼监的不当,终于在穆宗朱载垕去世之际把司礼监的职位夺了过来。他很清楚,不去掉高拱,他的职位绝不会安稳,而要去掉高拱必须得到李贵妃和张居正的配合,内外夹攻,才行。
李贵妃的心事,冯保知道得很清楚。他知道李贵妃最切望的便是,如何把她那当了皇帝的儿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最好是被尊为太后之后,能摆脱一向在她之上的皇后的威势。作为皇帝的生母,被尊为太后倒是已有先例了,但与皇后成为一无差异的敌体,她却没敢想望,因为就是为生母争到同封太后权利的明宪宗的生母,她那样力争,也还只争来了个光秃秃的“太后”,比不得皇后,在太后之上还另有徽号。冯保为赶走高拱和迎合李贵妃,暗自想出了个办法,他向李贵妃说,只要赶走高拱,使张居正得为首辅,张在议上尊号时,便能左右一切,使她和皇后一样,在太后之上也加上同样的徽号。这便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先订下的一个协定。
冯保虽不为首辅高拱所喜,而与次辅张居正却一向相交甚厚,高拱所以不高兴他,也许这也是原因之一。张居正和高拱由于徐阶的事已经弄到了势同水火,在穆宗临终之际,更是闹得很难共事。那事也是冯保惹出来的。照例,皇帝去世总要拟出一道遗诏,昭告世间。这遗诏,向来也都是首辅一人的工作。但冯保为了想把自己的名字加入到顾命大臣之列,便在暗中约了张居正,想要由他们二人先就同草遗诏。不想事机不密,却被高拱赶来冲散了他们,高拱责问张居正道:“我当国☾1☽,奈何独与宫人草遗诏?”高拱问得理直气壮,张居正只有赤颜谢过不已,实在感到很是难堪。冯保对于这些又很清楚,所以他便径自前来与张居正商议如何赶走高拱,并且向张居正提出了要做到两宫皇太后一体并尊的先决条件。赶掉高拱,晋居首辅,张居正当然极为高兴,但那条件却又使他为难。因为获居首辅,德业也很重要,这并尊为太后而在徽号上有别,那是当年彭时、李贤为阁臣时硬顶住了宪宗的生母订下来的,一时极为世所称颂,连宪宗朱见深都曾暗派中官夸赞他们,说是“上意固如是,但迫于太后,不敢自主,非二公力争,几误大事”。彭时、李贤以持正而大获时誉,他张居正却要出头打破这个办法,会得到什么结果呢?因此,张居正很久都难决定是否可以应承这个条件。但是,从此得为首辅,又不再受到高拱的压抑,这种诱力终要大些,使他终于答应了这个条件,并在由他主持廷议时,议定了,尊皇后为仁圣皇太后,尊李贵妃为慈圣皇太后,仁圣、慈圣,铢两悉称,真做到了并尊无异的地步。
与冯保内外串联的同时,高拱也在匆匆安排着他的谋划。冯保夺回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想把自己的名字添进顾命大臣里面,使他怒不可遏。他上疏以主上年幼为言,说是为了免于中官专政,最好免去司礼监批硃等权,以之还归内阁。提出了重要的改革意见。同时,他还命给事中雒遵和程文二人合疏力劾冯保,准备二人的劾疏一入,他自己便立刻拟旨,把冯保逐出宫外。他安排已定,很不自秘,还把一切都告诉了张居正。张居正表面上唯唯诺诺,暗中却把这一情况迅速通知了冯保,要他预为准备,先行下手。冯保利用高拱在阁中痛哭大行皇帝时曾说过“十岁的太子,如何治天下”的话,稍加改动,告诉两位太后说,高拱竟说“十岁的孩子,如何做天子”!显然有不臣之心。这话不仅使两位太后极为震动,就是那个十岁的皇帝听了,也不觉为之变色。这样,驱除高拱的决定,便在宫中早已定下了。
高拱万没想到他会遭到暗算,次日一早,他便来到阁中,静候消息。不久,果然便有中使传谕,说是两宫太后召集阁臣入宫,要宣读太后和皇帝的诏书。高拱满心以为所要宣读的诏书必是认可处分冯保,于是高高兴兴,立即率领众人入宫。不料,入宫之后他才知道,被处分的不是别人,却竟是他高拱。两宫太后宣示了高拱的种种罪状,并即予以罢斥,命其即行出京。这个意外的骤变,有如晴天霹雳,直震得高拱跪伏在地,不能转动。最后还是张居正搀他起来,把他掖扶出宫,才得离去。
逐去了高拱,张居正便即晋位首辅,这次的首、次辅之争,干得最是迅捷,真是短兵相接,胜负立见,前此后此,都没有过。但是事情还没就此完结,冯保深恨高拱,必欲置之死地。不久,却巧有个叫王大臣的人,身着内侍服装,混入宫内,一直走到乾清宫的近处才被捉获,送到东厂。那时冯保已兼管东厂,便想借此致高拱于族罪,便和张居正商量,看是如何入手。为了免除高拱或会起复的后患,张居正自也赞成。于是二人商议妥当,命冯保的家仆辛儒勾通王大臣,交给他一把刀,让他说是高拱被罢斥后心怀怨望,特派他来行刺皇帝的。借事构成谋逆罪名,陷仇家以灭族之罪,自明初以来便有过多起,因此冯、张二人的密谋很快便被很多人看出,于是高拱的门下之士,甚至张居正门下的人,纷纷都来设法解脱,他们都申明利害,劝张居正万万不可下此毒手。张居正迫于众意,已经感到硬做下去好处不多,加之王大臣在会鞫(jū,审问)时又翻了供,于是张居正才改变了主意,他微然一笑,说:“不会有什么事,可以去告诉他,千万可别吓死!”
李太后、冯保、张居正合谋赶走了高拱,彼此都很满意,于是便又通力合作,分担经管这个孩子皇帝的工作。
那时李太后最关心的是如何能把她的这个儿子教好,使他快些可以成为一个像样的皇帝。为此,她从原来居住的慈宁宫里迁出,搬到乾清宫里和万历同住,处处都加以监管。每逢临朝之期,李太后总是将近五更便亲自去到万历的寝所,叫起他来,免致误事。万历读书的事,她抓得最紧,不但每天都要课其背诵,讲官讲过的新书还要他当面再行复讲。背诵不出,或是讲不上来,便要罚他长跪朗读,直到做好为止。如有逃学行为,则罚得更严,不但罚跪,有时还要责打。万历如或有些越轨行为,太后罚得更严。一次,万历喝多了酒,乘兴命内侍唱个新曲,内侍推说不会,万历便要用剑斫他,经劝说后,还割下了那内侍的头发,并说那是“割发代首”。次日,太后听到了这事,她一面把张居正召入,命他上疏切谏,在疏中力陈做这等事的种种不是,要他力行改过。与此同时,还命张居正代万历起草一封自己悔罪的“罪己御札”,交来备用。一面她又把那个撞了祸的皇帝叫来,叫他跪下,听她审问并叱责他的罪过,直到这个皇帝给责备得痛哭流涕,叩头认罪,保证愿改时,太后才把张居正谏疏和代拟的“罪己御札”都掷给他,命其朗读疏文,深刻知罪,并要他把“罪己御札”亲手抄好,公布周知。在万历初期的三个监护人中,李太后是唯一可以直予处罚的人,万历实在也最怕她,但他们终是母子,所以终于还是怕而不恨,关系一直很好。
冯保是作为太后的助手,在内廷、外廷都对万历加以监护的。万历也很怕他,因为他是太后的耳目,有了错处,即便瞒过了太后,被冯保知道了也逃不脱,他的活动范围很大,内廷、外廷,哪里都躲不过他,出了错他都要上告,而且每告必应,太后的处罚也就随之而至。万历依照宫内的惯例,称冯保为“大伴”。这冯保也确以大伴自居,把万历当个孩子一样,提携抱持,不离左右。在万历初行登基大典之时,冯保还是紧随不舍,万历已经坐上宝座,他还紧紧跟住,站在宝座近边。此举使得前来朝贺的诸臣大哗,纷纷加以疏论,都说:诸臣朝贺,拜的是天子,冯保何人,难道他也配受我们拜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