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精彩片段:
世家
鲁周公世家第三
周公旦者,周武王弟也。自文王在时,旦为子孝,笃仁☾1☽,异于群子。及武王即位,旦常辅翼武王☾2☽,用事居多☾3☽。武王九年,东伐至盟津,周公辅行。十一年,伐纣,至牧野,周公佐武王,作《牧誓》☾4☽。破殷,入商宫。已杀纣,周公把大钺,召公把小钺,以夹武王☾5☽,衅社☾6☽,告纣之罪于天及殷民。释箕子之囚☾7☽。封纣子武庚禄父,使管叔、蔡叔傅之☾8☽,以继殷祀☾9☽。遍封功臣同姓戚者☾10☽。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虚曲阜☾11☽,是为鲁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
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集☾12☽,武王有疾,不豫☾13☽,群臣惧,太公、召公乃穆卜☾14☽。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15☽”周公于是乃自以为质☾16☽,设三坛,周公北面立☾17☽,戴璧秉圭☾18☽,告于太王、王季、文王。史策祝曰☾19☽:“惟尔元孙王发☾20☽,勤劳阻疾☾21☽。若尔三王是有负子之责于天☾22☽,以旦代王发之身。旦巧能,多才多艺,能事鬼神。乃王发不如旦多材多艺,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23☽,敷佑四方☾24☽,用能定汝子孙于下地☾25☽,四方之民罔不敬畏☾26☽。无坠天之降葆命☾27☽,我先王亦永有所依归☾28☽。今我其即命于元龟☾29☽,尔之许我,我以其璧与圭归☾30☽,以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圭☾31☽。”周公已令史策告太王、王季、文王,欲代武王发,于是乃即三王而卜。卜人皆曰吉,发书视之☾32☽,信吉。周公喜,开籥☾33☽,乃见书遇吉。周公入贺武王曰:“王其无害,旦新受命三王,维长终是图☾34☽。兹道能念予一人☾35☽。”周公藏其策金縢匮中☾36☽,诫守者勿敢言。明日,武王有☾37☽。
其后武王既崩☾38☽,成王少,在强葆之中☾39☽。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畔☾40☽,周公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41☽。管叔及其群弟流言于国曰:“周公将不利于成王。”周公乃告太公望、召公奭曰:“我之所以弗辟而摄行政者☾42☽,恐天下畔周,无以告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于今而后成。武王蚤终,成王少,将以成周☾43☽,我所以为之若此。”于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鲁。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44☽,一饭三吐哺☾45☽,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46☽。”
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47☽。周公乃奉成王命,兴师东伐,作《大诰》☾48☽。遂诛管叔,杀武庚,放蔡叔。收殷余民,以封康叔于卫,封微子于宋,以奉封殷祀。宁淮夷东上☾49☽,二年而毕定。诸侯咸服宗周☾50☽。
天降祉福☾51☽,唐叔得禾☾52☽,异母同颖,献之成王,成王命唐叔以馈周公于东土☾53☽,作《馈禾》☾54☽。周公既受命禾☾55☽,嘉天子命,作《馈禾》☾56☽。东土以集,周公归报成王,乃为诗贻王,命之曰《鸱鸮》☾57☽。王亦未敢训周公☾58☽。
成王七年二月乙未,王朝步自周☾59☽,至丰☾60☽,使太保召公先之洛相土☾61☽。其三月,周公往营成周洛邑,卜居焉,曰吉,遂国之☾62☽。
成王长,能听政。于是周公乃还政于成王,成王临朝。周公之代成王治☾63☽,南面倍依以朝诸侯☾64☽。及七年后,还政成王,北面就臣位,匔匔如畏然☾65☽。
初,成王少时,病,周公乃自揃其蚤沈之河☾66☽,以祝于神曰:“王少未有识,奸神命者乃旦也☾67☽。”亦藏其策于府☾68☽。成王病有廖。及成王事,人或谮周公☾69☽,周公奔楚☾70☽。成王发府,见周公祷书,乃泣,反周公☾71☽。
周公归,恐成王壮,治有所淫佚☾72☽,乃作《多士》☾73☽,作《毋逸》☾74☽。《毋逸》称:“为人父母,为业至长久,子孙骄奢忘之,以亡其家,为人子可不慎乎!故昔在殷王中宗,严恭敬畏天命☾75☽,自度治民☾76☽,震惧不敢荒宁☾77☽,故中宗飨国七十五年☾78☽。其在高宗,久劳于外,为与小人☾79☽,作其继位☾80☽,乃有亮☾81☽,三年不言,言乃欢☾82☽,不敢荒宁,密靖殷国☾83☽,至于小大无怨,故高宗飨国五十五年。其在祖甲,不义惟王☾84☽,久为小人于外,知小人之依☾85☽,能保施小民☾86☽,不悔鳏寡,故祖甲飨国三十三年。”《多士》称曰:“自汤至于帝乙,无不率祀明德☾87☽,帝无不配天者☾88☽。在今后嗣王纣,诞淫厥佚☾89☽,不顾天及民之从也。其民皆可诛。”(周多士)“文王日中昃不暇食☾90☽,飨国五十年。”作此以诫成王。
成王在丰,天下已安,周之官政未次序☾91☽,于是周公作《周官》☾92☽,官别其宜☾93☽。作《立政》☾94☽,便百姓。百姓说☾95☽。
周公在丰,病,将没☾96☽,曰:“必葬我成周,以明吾不敢离成王。”周公既卒,成王亦让,葬周公于毕,从文王☾97☽,以明予小子不敢臣周公也☾98☽。
周公卒后,秋未获☾99☽,暴风雷(雨),禾尽偃,大木尽拔。周国大恐☾100☽。成王与大夫朝服以开金縢书,王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二公及王乃问史百执事,史百执事曰:“信有,昔周公命我勿敢言。”成王执书以泣,曰:“自今后其无穆卜乎!昔周公勤劳王家,惟予幼人弗及知。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迎☾101☽,我国家礼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尽起。二公命国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102☽。岁则大孰☾103☽。于是成王乃命鲁得郊、祭文王☾104☽。鲁有天子礼乐者☾105☽,以褒周公之德也☾106☽。
周公卒,子伯禽固已前受封,是为鲁公。鲁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鲁,三年而后报政周公☾107☽。周公曰:“何迟也?”伯禽曰:“变其俗,革其礼☾108☽,丧三年然后除之,故迟。”太公亦封于齐,五月而报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为也。”及后闻伯禽报政迟,乃叹曰:“呜呼,鲁后世其北面事齐矣!夫政不简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