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外说禅 精彩片段:
第10章(1) 禅悦和禅风
10.1得道和望道
参禅,开悟,得受用,心境常处于一种不为物扰、自由自在的状态,这状态经常表现于外,我们称为禅悦。多人的禅悦表现于外,互相影响,甚至推波助澜,成为风气,我们称为禅风。禅风由禅悦体现,因而同是一事,缩小说是禅悦,放大说是禅风。分开,有时不容易,也没有必要,所以这里合在一起说。
禅悦是禅悟后的所得,显然,能悦不能悦,关键在于能悟不能悟。这就引来一个问题:南宗禅,从六祖慧能到现在,时间超过一千年,出家在家四众,人数多到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是悟了的?确切的答案是不可能有的。原因很多。一是文献不足,如见于僧传、传灯录一类书的人名,也许不到四众的万千分之一。二是见于经传的,某一人,究竟悟没悟,我们只能根据道听途说,而不能检验。三是即使能检验,也不能找到有效的测定办法,以求得确切的结果。不得已,还是只能根据常情推断,这常情,包括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也包括禅宗典籍以外的各类书的记载。根据这些,我们可以推知,专说出家的,过禅林生活,用力参禅求解脱的总是少数,绝大多数是把这看作生路的一种,温饱之外别无所求。再说用力参禅求解脱的,真能“心”出家,不再有俗世挂碍的究竟有多少?恐怕是稀如星凤。禅师们也承认这种情况,如盘山宝积禅师说:“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学者劳形,如猿捉影。”(《五灯会元》卷三)涌泉景欣禅师说:“见解人多,行解人万中无一个。”(同上书卷六)首山省念禅师转述他老师风穴延沼的话说:“聪敏者多,见性者少。”(同上书卷十一)洞山晓聪禅师说:“说禅说道易,成佛成祖难。”(同上书卷十五)
白杨法顺禅师说:“染缘易就,道业难成。”(同上书卷二十)
染缘是受俗世影响,如顺水行舟,道业是不为物扰,如逆水行舟,这不只是禅林的,而且是佛门的大困难,想克服是太不易了。
悟了,得禅悦的受用,是得了道。这虽然是少数,但我们总当承认有此一境,情况留到下面说。等而下之,人数增多,是希求悟而没有悟,可以算作望道而未之见。再等而下之,人数也许更多,只是寻求生路,不望道,少数甚至败道,那就是有禅之名而无禅之实了。这一章谈禅悦和禅风,当然是指那些得了道的,虽然这得的实况(质),以及程度深浅(量),想说得既清楚又确实是难于做到的。
10.2一种安乐
安乐,或化简说乐,在人生的路程中碰头碰脑,虽重大而并不希奇,可是无论是理论上还是实际上,都会牵涉到许多不容易解决的问题。乐有没有终极价值?这是理论方面的大问题,求得圆满的解答很难,而且,由实用方面看,远水不解近渴。近渴也许没有什么理论价值,可是因为最实际,最迫切,所以人们反而更加关心。一般是不问天而顺天,想尽办法避苦就乐。视避苦就乐为生活之道,古今中外的人,几乎可以说都属于一派。分派是来于:一,看什么为乐;二,用什么办法求得。这里化繁为简,只说两派。一派是常人的,率性,仍旧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零碎解决,还常常不管后果。酒狂就是个好例,只图短时的飘飘然,竟把浪费、伤身、为亲者痛等置于脑后而不顾。许多正当事同样会引来苦恼。其中最突出的是成年后的成家立业,找异性未必一帆风顺,是苦,风顺了,生儿育女,经济问题,教养问题,也未必事事如意,还会带来多种烦恼。怎么办?昔日是认命,忍,今日是努力克服,万不得已就得过且过。由这类苦或烦恼间生出另一派,佛家。他们不愿意拖泥带水地解决,而想把苦或烦恼一扫光。办法呢?他们由心理学下手,分析苦或烦恼,知道那是来于求而不得。那么,彻底的灭苦之道自然只能是无所求,具体说是灭“欲”,以及为欲火上浇油的“情”。欲,情,与生俱来,想灭,不是顺天,是逆天,自然很难。这里且不管难不难,只说他们确是有“大雄”精神,真就去干。干分作两个方面:一是讲道理,从各个方面说明万法皆空,俗世认为的可欲之物并不可欲。一是身体力行,就是真移住山林,过淡泊宁静的生活,以求出世间。这样的理想能够实现吗?实事求是,我们似乎不能不承认两种情况:一是很难,所以,专就南宗禅说,平实教导之不足,才急得说机锋,用棒喝。另一是有些人确是有所得,因为,由多种表现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生活大异于世俗,像是不再有常人那样的情欲和烦恼。
不再有情欲和烦恼,要经过一种剧烈的心理变化。变化的具体情况以及程度,很难说,或者说,会因人而异。如日本铃木大拙就以为,禅悟后可以物我合一。禅悟后真能有这样的神秘觉知吗?说能,说不能,都无法证明,因为具体的觉知不能移位。我们是常人,总愿意,即使神乎其神,最好也不离常识太远。所以解释心理变化,还是希望不过于神乎其神。就是说,这变化是平实的,如常人的过去觉得孩子可爱、现在觉得孩子不可爱就是。禅悟的变化当然比常人的爱恶变化深远,那是总的,对于世俗的可欲之物,不再觉得可欲,甚至进一步,不再觉得质实的一种确信,或换个说法,是灭了情欲。情欲灭的心理状态,可以称为禅境。这禅境,是一种心理的清净,心理的坚实,因而就可以不为物移,不为境扰,又因而就不会再有因求而不得而生的苦或烦恼。无苦或烦恼,是佛家设想的一种特有的安乐,它的来源不是叔本华的除苦或减苦,而是无所求(指情欲的求,不是衣食之类的求),其结果或所得是不再有情欲的系缚,可以自由无碍地生活。参禅求悟,所求是这种无情欲的心理状态,得此心理状态就是了了生死大事,得到常乐我净。
对于佛家设想的安乐,可以有两种看法:一来于不平等观,党同伐异,说求常乐我净是避世,是消极的。一来于平等观,承认人人有确定自己的人生态度的权利,说求禅悟是想彻底解决,虽然不容易,却不失为一种高妙的理想。其实,就是我们常人,虽然在道的方面与佛门不能不有距离甚至大距离,对于禅悟和禅悟之后的感受,还是不能不感兴趣甚至表敬佩之意的。先看看禅悟。如:
(1)云峰文悦禅师——未几,(大)愚(守芝)移翠岩,师纳疏罢,复过翠岩求指示,岩曰:“佛法未到烂却;
雪寒,宜为众乞炭。”师亦奉命。能事罢,复造方丈,岩曰:“堂司阙人,今以烦汝。”师受之不乐,恨岩不去心地。坐后架,桶箍忽散,自架堕落,师忽然开悟,顿见岩用处。走搭伽梨(大袈裟),上寝堂,岩迎笑曰:“维那,且喜大事了毕!”(《五灯会元》卷十二)
(2)荐福悟本禅师——由是益锐志,以狗子无佛性话,举无字而提撕。一夕将三鼓,倚殿柱昏寐间,不觉“无”字出口吻,忽尔顿悟。后三日,妙喜(径山宗杲)
归自郡城,师趋丈室,足才越阃,未及吐词,妙喜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