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流小说家伍尔夫 精彩片段:
下编
第十一章 伍尔夫与文学传统
一、对于文学传统的评价
如果你们想起了对你们说来似乎是伟大作品的那些小说——《战争与和平》、《名利场》、《特立斯顿·香弟》、《包法利夫人》、《傲慢与偏见》、《卡斯特桥市长》、《维列蒂》——如果你们想起这些书,你们确实马上会想起某个人物,他对你说来是如此真实(我的意思不是指酷似生活),他有力量使你们不仅想起他本身,而且使你们通过他的眼光来想起各种事情:宗教、爱情、战争、和平、家庭生活、乡村舞会、夕阳的余辉、上升的明月、灵魂的不朽。☾1☽
从上面这段引文中,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两个信息。第一,伍尔夫对于优秀的古典作家极为推崇,认为他们的小说是伟大的作品。第二,不论他们是什么流派的作家,只要他们塑造了活生生的人物,让我们通过这些人物的眼光看到他们所看到的世界,他们就是伟大的作家。
伍尔夫把托·斯·艾略特和乔伊斯等现代主义作家称为乔治时代的作家☾2☽。由于他们对于文学传统的破坏,“破裂、砸碎、毁坏的噪音”,成了乔治时代压倒一切的声音。伍尔夫要她的读者回想莎士比亚、密尔顿、济慈、奥斯丁、萨克雷、狄更斯等古典作家的光辉业绩,把传统文学与现代文学互相对比。这样,他们就会觉得往昔的旋律是多么优美,乔治时代的噪音是多么悲切。
但是,她又指出,只要传统的文学规范“不再是作家和读者之间传递信息的手段而成了一种障碍”,现代作家就不可避免地要向传统规范冲击,发出破坏的噪音。现代作家所面临的困境,并非由于陈旧传统的崩溃,而是由于缺乏一种作家和读者双方都能接受的“表达方式的准则”。
显然,伍尔夫认为,往昔的传统虽然伟大,但是它已不能适应西方世界的现状,而成为一种削弱表达力量的障碍物。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寻求一种新的表达方式,来丰富和发展文学传统。
伍尔夫认为,诗化、戏剧化、非个人化的小说,可能就是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她对于小说发展方向的这种推测和建议,并非得之于自发的灵感或神明的启示,而是得之于对文学传统的深刻研究和对社会现状的细心观察。我觉得有必要强调指出:伍尔夫不仅极其尊重传统,而且十分善于继承传统。她所提出的关于小说革新的建议,几乎都可以从传统的文学中找到其渊源。
二、伊丽莎白时代诗剧的启示
伍尔夫十分重视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她曾为此撰写过专题论文。她说:“如果曾经有一颗心灵是闪闪发光、不受束缚的……它就是莎士比亚的心灵;”“如果有人曾经在他的作品中完整地表达了他的思想,他就是莎士比亚。”
伍尔夫指出,伊丽莎白时代的人们似乎站在一个特殊的视点来观察生活,这使他们能够充分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这是伊丽莎白时代的诗剧最为突出的品质。
伊丽莎白时代诗剧的另一个特点,是它具有深刻的思想和心理的深度,然而它并不向我们提供具体的生活细节。伍尔夫写道:
我们渴望理想、梦幻、想象和诗意。伊丽莎白时代戏剧家的光辉业绩之一,就在于他们把这些东西提供给我们。那位诗人(按:指莎士比亚)总是能够超越哈姆雷特与奥菲莉亚之间的关系的特殊性,他给我们提出的疑问,并非关于他自己个人的命运,而是关于全人类的生活状况。……如果莎士比亚给了我们这种深刻的思想,这种心理学的洞见,与此同时,他就不再企图给予我们某些其他的东西。作为“应用社会学”来看,这些剧本是毫无用处的。如果我们不得不依靠它们来获得关于伊丽莎白时代的社会经济状况的某种知识,我们势必茫然失措。☾3☽
如果我们把《哈姆雷特》和《达洛卫夫人》加以比较,我们就可以看出,伍尔夫关于小说诗化的观点是从何而来的。这两部作品都很少使用“那种令人惊异的写实能力”。哈姆雷特和克拉丽莎这两个人物,他们住什么房屋、穿什么衣服、吃什么东西,莎翁和伍尔夫都未交代。作品的焦点是人,不是物;是人的内心活动,不是外表形态。克拉丽莎关于生和死的内心独白,似乎脱胎于哈姆雷特“活还是不活”这段著名的独白。它们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呼声。它们所提出的疑问,并非关于个人的命运,而是关于全人类的生活状况。哈姆雷特发现,“整个时代脱榫了,”“全世界是一所牢狱,”要由他来“重整乾坤”。克拉丽莎觉得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世界“像一座黑暗的地牢”,因此她要“点亮灯火,照明屋宇”,举行宴会,给人们带来一点光明和温暖。当然,她这种渺小的努力,与哈姆雷特重整乾坤的雄心相比,似乎有点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