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大师·叶企孙和他的时代 精彩片段:
第十三章 最后的大师
第三节
赵九章的死讯同样击溃了叶企孙的生命意志。
将军一去,大树飘零。
壮士不还,寒风萧瑟。
这是赵九章最爱吟诵的句子,现在,衰老如一团枯草的叶企孙从学生口中传接下来,晨诵昏吟,成为他悼念亡灵的祭文。
之前,叶企孙一直以守望者的姿态屹立着。在他晚年的时候,当教书时光一去不返的时候,如灯塔般的守望,就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篇章。
灯塔的品质就是向归航的船舶投射平静的灯光,准确、安全、温暖。但归航是为了下一次的远行,老师的平静就是学生征途上的阳光。
“宁可时代负我,我决不负时代。”这就是叶企孙晚年内心的最强音。身为众多大师级学生的老师,他知道他的平静意味着什么。“他从不怨天尤人,从不向学生发牢骚。”一位“两弹一星”的功勋科学家这样说。
他知道王淦昌化名王军隐身大山深处为什么。作为一代物理宗师,徒弟出山,何样作为岂能不知?普天之下,谁人拥有制造原子弹核武器的能力?但叶企孙即使见到王淦昌,也从不提工作内容,更不会以牢骚满怀的姿态向学生诉说时代对他的不公。这是爱国情怀的另一种深刻表达。作为他的学生,他们还是从老师的平静中感受到了一种炽热的情感。当原子弹爆炸成功时,作为“原子弹之父”的王淦昌首先想到的是叶企孙老师:
在浩瀚的戈壁滩上空升起光彩夺目的大蘑菇云的时候,沙滩上的人群是那样的激动,又是跳,又是叫,又是笑,欢庆中国人民自己的原子弹试爆成功,中国人民从此真正站起来了!聂荣殝元帅说:靠人家靠不住,也靠不起,党和国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本国科学家身上。在这个时候我不能不想起我的师长叶企孙教授。只要细看看投身于“两弹一星”的科技骨干的名单,就会看出这些人大都是叶师创建的物理系培养的学生,或者是叶师的学生的学生。中国有句古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叶师就是新中国科技事业兴旺发达的“种树人”!(王淦昌《见物理系之筚缕蓝缕,思叶老师之春风化雨》,见《一代师表叶企孙》,第54页)
黄祖洽是清华物理系1948年毕业生,参与了原子弹和氢弹的研制工作并作出了巨大贡献。他说:
1950年,研究生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从此开始了我在核物理、反应堆和核武器等有关原子能学科方面的理论工作,和叶先生见面的机会少了,但每次见了面他都要亲切地询问我情况。不过,60年代初,当他从其他方面知道我已经参加核武器的研制工作后,见面时就不再过问我的工作详情了。记得有一年冬天在王府井大街上遇到他,穿着厚厚的皮大衣,有些老态龙钟,用他特有的口气对我说:“我……我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你……身体好吗?”想不到这就是我和这位可亲可敬的老师最后一次见面。唉!(黄祖洽《怀念叶企孙先生》,见《一代师表叶企孙》,第180-181页)
叶企孙的好友钱临照在他的回忆文章中说:
1969年12月,叶先生被释放出狱,但无行动自由,而且只发给十分菲薄的生活费,这对于他那样体弱多病的孤独老人,维持生活极为困难。当时人们可以在中关村附近见到一位衣衫褴褛、步履艰难、踯躅街头的老人,他就是我们物理学界的老前辈,对中国物理学发展作出过很大贡献的叶先生……(钱临照《纪念物理学界的老前辈叶企孙先生》,见《一代师表叶企孙》,第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