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文集·散文随笔卷 精彩片段:
别把艺术家当标杆
就算文学归类于艺术,我还是希望离艺术远一点。“作家”是什么?王朔先生早有高论,我就不再赘述。
不过落到实处,腰杆就不那么硬了,最后还是住进一个艺术村。所以,别听人瞎吹或标榜自己清高,如果有个不错的价码,清高立马贬值。
艺术村里的男女不少,最像艺术家的我看只有三位。其他所谓艺术家,包括我在内,不过尔尔。
头一位当属那位奥地利作家。
披肩发长至腰际。千万别误会,人称不是“她”而是“他”。
每从人前经过,就像滚过一只洋葱,大约一个月才见他洗换一次着装。还可能因为极喜gulasch,那是一道匈牙利名菜,用料仅为洋葱和牛肉,炖至洋葱无魂。对于奥地利作家,不能说它像人们每天须臾不离的牛奶,但三天一炖肯定不是冒估。我不是瞎说,而是根据楼道里出现的、浓度相当于夏奈尔香水#5的洋葱味儿的频率估算的。
我也喜欢这道菜,但并不喜欢为它亲自下厨,就像喜欢鱼,却不喜欢为它亲自下厨一样。偶尔烧一次,之后马上冲进浴室从头洗到脚。尽管洋葱、大蒜、鱼等等味道极佳,可在未以佳肴身份出现在餐桌上的时候,人人都想远离,这对于无私地为我们提供了美味的洋葱、大蒜、鱼来说,真有点没良心。
所以当他对我说,他从来不使用雨伞也不在乎是否下雨时,我很理解,如果赶上下雨,说不定还像一场顺理成章的淋浴。
酗酒。白天喝,晚上也喝。大厅壁炉前,是工作之余我们流连、休息的场所。尽管楼里的暖气非常之热,壁炉里的火却总是燃着的。
记得在美国教书时,学生问我,你常在欧洲和美国来去,你觉得欧洲人和美国人有什么不同?我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但说到情趣,肯定大不相同。
奥地利作家自然也是壁炉前的常客,每天晚上总是揽着一只酒瓶前往。可能因为自知酗酒,初始还比较矜持,毕竟都是文化人,甚至可以说他在“文化”面前还有些自卑,拘谨。
开头几天还谈谈“文学”,表现为“今天写得很顺利,简直像机关枪扫射一样无法停下”,或“像流水一样无法停下”。
“我在写游记。你知道,”他不无自嘲地一笑,“当然不都是真实的。”以及每日必问我一次:“你写了多少页?”
我说:“你的提问怎么跟记者的提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