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德游记 精彩片段:
访苏归来
补正
(1937年6月)
一
我的《访苏归来》一发表,就给我招来许多谩骂。罗曼·罗兰的责难令我难过。我从未仔细品味过他的作品,但是至少我十分敬重他的精神人格。我的忧伤来源于此: 在竭尽表现其伟大之前生命便完结的人何其寥寥。我相信《超然于混战之上》☾1☽的作者,肯定要严厉评价老迈的罗兰。这只老鹰筑好了巢,就在巢中安歇了。
除开谩骂者,也有一些善意的批评。我写此书是为回答善意批评者。
在所有人中,平常极为聪明的保尔·尼赞☾2☽,却对我作出一个极特殊的指责:“把苏联描绘成一个不再变化的世界。”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看到这一点。我已然说过,苏联月月都在变。正是这种情况令我害怕。苏联的状况逐月恶化,越来越远离我们期望于她的当时和将来的样子。
自不待言,我赞赏你们信任和爱戴的一贯性(我这样讲并无讥讽之意);然而,同志们啊,你们开始不安了,承认这一点吧。你们越来越惶恐地发出疑问(比如说面对莫斯科审判☾3☽的问题): 我们要一直赞同到什么地步?你们的眼睛,迟早会睁开,而且不得不睁开。到那时,你们这些正派人就会问自己: 我们怎么可能这么久闭着眼睛☾4☽?
再说,最了解情况的那些正派人,也不大反对我的论点,他们只是寻找并提出一些解释的理由。是的,解释,同时也是辩解,为糟糕的事态辩解。须知对他们而言,仅仅说明如何走到这步田地还不够(归根结底,这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还必须证明走到这步田地是对的,至少先经过这一步再求更好是对的;还要证明,沿着同社会主义和十月革命理想背道而驰的这条路走下去,照样能通向共产主义,舍此没有别的路可走,唯独我一点也不得要领。
有人说我这本书观察太肤浅,匆匆下判语。就好像苏联令我们着迷的不正是第一层表面!就好像不是更加深入观察,目光就不能碰到最糟的情况。
恰恰在果实的深处隐藏着蛀虫。然而,当我对你们说: 这个苹果虫蛀了,你们却指责我没有看清楚——或者指责我不喜爱苹果。
假如我只停留在赞赏上,你们绝不会指责我(肤浅)了,可是那样一来,我就名副其实肤浅了。
你们这类批评,我早已领教过。我的《刚果之行》和《乍得归来》☾5☽,也差不多招来类似的批评。当时有人驳斥我:
1.我所指出的滥施淫威是个别现象,并没有产生严重后果(我所指出的事实,他们毕竟否认不了)。
2.要找出足够的理由赞赏现状,只需比较原先的状况,(殖民地)被征服前(我差点说: 革命前)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