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谈沈从文 精彩片段:
五
在從文表叔家,常常碰到一些老人。金岳霖先生、巴金先生、李健吾先生、朱光潛先生、曹禺先生和卞之琳先生。
他們相互間的關系溫存得很,親切地談著話,吃著客人帶來的糖食。印象較深的是巴老伯(家裏總那麼稱呼巴金先生),
他帶了一包雞蛋糕來,兩個老人面對面坐著吃這些東西,缺了牙的腮幫動得很滑稽,一面低聲地品評這東西不如另一家的好。
巴先生住在上海,好些時候才能來北京一次,看這位在文學上早已斂羽的老朋友。
金岳霖先生的到來往往會使全家沸騰的。他一點也不像在世紀初留學英國的洋學生,而更像哪一家煤廠的會計老伙計。
長長的棉袍,紮了腿的棉褲,尤其怪異的是頭上戴的羅宋帽加了個自制的馬糞紙帽檐,裏頭還貼著紅紙,
用一根粗麻繩繞在腦后捆起來。金先生是從文表叔的前輩,表弟們都叫他“金爺爺”,這位哲學家來家時不談哲學,
卻從懷裏掏出幾個奇大無比的蘋果來和表弟家裏的蘋果比賽,看誰的大(當然就留下來了),或者和表弟妹們大講福爾摩斯。
老人們的記憶力真是惊人,信口說出的典故和數字,外行幾乎不大相信其中的準確性。
表叔自己記性也非常好,但談論現代科學所引用的數字明顯地不準確。盡管是在聊天,孩子們卻很認真,
抓著辮子就不放手,說爺爺今天講的數字很多相似。表叔自己有時發覺了也會好笑起來:
“怎麼我今天講的全是‘七’字(七十輛車皮,七萬件文物,七百名干部調來搞文物,七個省市……)”
“文化大革命”時,那些“管”他的人員要他背《毛主席語錄》,他也是一籌莫展。
我說他的非凡的記憶力,所有和他接触過的年輕朋友是無有不佩服的。他曾為我開過一個學術研究的100多個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