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书话 精彩片段:
《蕙的风》序
我的少年朋友汪静之把他的诗集《蕙的风》寄来给我看,后来他随时做的诗,也都陆续寄来。他的集子在我家里差不多住了一年之久;这一年之中,我觉得他的诗的进步着实可惊。他在一九二一,一二,一三,做的《雪花—棉花》有这样的句子:
你还以为我孩子瞎说吗?
你不信到门前去摸摸看,那不是棉花?
那不是棉花是什么?
妈,你说这是雪花,我说这是顶好的棉花,比我前天望见棉花铺子里的还好的多多。
……
这确是很幼稚的。但他在一年之后,——一九二二,一,一八——做的《小诗》,如我冒犯了人们的指责,一步一回头地瞟我意中人,我怎样欣慰而胆寒呵。
这就是很成熟的好诗了。
我读静之的诗,常常有一个感想,我觉得他的诗在解放一方面比我们做过旧诗的人更彻底的多。当我们在五六年前提倡做新诗时,我们的“新诗”
实在还不曾做到“解放”两个字,远不能比元人的小曲长套,近不能比金冬心的自度曲。我们虽然认清了方向,努力朝着“解放”做去,然而当日加入白话诗的尝试的人,大都是对于旧诗词用过一番功夫的人,一时不容易打破旧诗词的镣铐枷锁。故民国六、七、八年的“新诗”,大部分只是一些古乐府式的白话诗,一些《击壤集》式的白话诗,一些词式和曲式的白话诗,——都不能算是真正新诗。但不久就有许多少年的“生力军”起来了。少年的新诗人之中,康白情、俞平伯起来最早;他们受的旧诗的影响,还不算很深。
(白情《草儿》附的旧诗,很少好的)所以他们的解放也比较更容易。自由(无韵)诗的提倡,白情、平伯的功劳都不小。但旧诗词的鬼影仍旧时时出现在许多“半路出家”的新诗人的诗歌里。平伯的《小劫》,便是一例:云皎洁,我底衣,霞烂缦,他底裙裾,终古去翱翔,随着苍苍的大气;为什么要低头呢?
哀哀我们底无俦侣。
去低头!低头看——看下方!
看下方啊,吾心震荡;看下方啊,撕碎吾身荷芰底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