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 精彩片段:
养蜂艺术二
第十三章
微缩景园和原子弹爆炸顶一样,也围着高高的围栏,不让人进去。但梅琦并没有因此受阻,他在围栏中间找到了一处缺口,显然早有人进去过了(福尔摩斯怀疑,是有人用钳子剪断铁丝网,用戴着手套的手拉开铁丝,使缺口的宽度足以让一人通过)。很快,他们就走上了交错相连、蜿蜒曲折的步行小路——小路绕过毫无生气的黑色池塘,一路上都撒着灰色的煤烟,路旁还残留着焦炭般的李子树和樱桃树枝。他们悠闲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环顾四周,仔细打量着这座历史悠久的花园被焚烧后的残余——茶艺室只剩下焦黑的瓦砾,曾经数百丛、甚至数千丛杜鹃花盛开的地方而今也只有凋零的几株。
但梅琦先生对所目睹的一切都保持着沉默,这让福尔摩斯有些沮丧。当他问起这花园的光辉历史时,梅琦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不仅如此,他似乎也不愿意待在福尔摩斯身边,有时候,他会走在前面,有时候,又趁福尔摩斯不注意,突然落到后面。实际上,自从向那几个女人问过路之后,梅琦的情绪就一直相当低落,也许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些不想知道的事吧,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记忆中美好的花园如今变成了不欢迎公众参观的禁区。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并不是唯一的擅闯者。在小路上,一位看上去饱经世故的成年男子朝他们迎面走来——男人应该四十多岁或五十岁出头,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他还牵着一个兴高采烈的小男孩,男孩穿着蓝色短裤和白色衬衫,蹦蹦跳跳地走在旁边。双方相遇时,男人礼貌地对梅琦点了点头,用日语说了句什么,当梅琦回答他时,他又礼貌地点点头。他看上去似乎还想和梅琦说说话,但男孩一直拽着他的手,催促他往前走,他只好点点头,又继续走了。
福尔摩斯问那个男人说了什么,梅琦只是摇摇头、耸耸肩。福尔摩斯发现,这短暂的偶遇似乎让梅琦很是不安,他不断回头看身后,显得心神不宁。有一段时间,他紧紧挨着福尔摩斯走,提着行李箱的手指关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了——他看上去就像是刚见到了鬼。在他再次加快步伐之前,他说道:“真奇怪,我觉得我刚刚见到的就是我和我父亲,不过,却没有看到我的弟弟——我真正的弟弟,不是健水郎。因为您一直认为我是独生子,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所以,我也就觉得没有必要跟您提起他。其实,他死于肺结核,就在我们一起走过这条小路后一个月左右,他就死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加快了脚步。“真是太奇怪了,福尔摩斯先生。这是很多年之前的事,可感觉却一点也不遥远。”
“确实,”福尔摩斯说,“有时,我以为早已被遗忘的过去会活灵活现地出现,让我出乎意料,吓我一跳。如果不是它们找上我,我压根就不会记得。”
他们沿着小路来到了一个比较大的池塘,上面有一座拱起的石桥。池塘里,还有几个小小的岛屿,每个小岛上,都残留着茶室、小屋或小桥的遗迹。整个花园也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仿佛远离了任何城市。走在前面的梅琦停下来,等着福尔摩斯赶上他。然后,两人盯着一个在一座小岛上盘腿而坐的和尚,看了一会儿。那和尚身穿长袍,坐得笔挺,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低着剃得溜光的头在祈祷。
福尔摩斯在梅琦脚边弯下腰,捡起路上一块青绿色的鹅卵石,放进口袋。
“我觉得,在日本压根就没有命运这回事。”梅琦目不转睛地盯着和尚,终于开口说,“在我弟弟死后,我见到父亲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那些日子,他经常外出旅行,主要是去伦敦和柏林。对了,我弟弟叫贤治,他死后,母亲的悲伤情绪感染了整个家庭。我特别希望能和父亲一起旅行,但我当时还在念书,而且母亲也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我待在她身边。不过,父亲倒是很鼓励我的想法,他承诺,如果我能认真学英语,在学校成绩又还不错的话,他也许有天会带我一起出国旅行。于是,你也应该能想象得到,满心热切期盼的我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练习英语的听说读写。我想,从某个方面来说,那种勤奋的劲头也培养了我成为一名作家所必需的决心。”
当他们又开始走路时,和尚突然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他低声吟诵经文,嗡嗡的声音像涟漪般从池塘上传来。
“一年多过去了,”梅琦继续说,“父亲给我从伦敦寄来了一本书,一本精装版的《血字的研究》。那是我第一本从头看到尾的英文小说,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华生医生写的关于您的历险故事。遗憾的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再也没能读到他写的其他英文小说了,直到我离开日本,去英国念书,才又重新看到。因为我母亲当时的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她不允许任何和您有关、甚至是和英国有关的书籍出现在我们家。实际上,她把父亲寄给我的那本书都扔了——她找到了我藏书的地方,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把它扔了。幸好我在前一天晚上看完了最后一章。”
“她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点过激。”福尔摩斯说。
“确实,”梅琦先生说,“我生气了好几周,不和她说话,也不吃她做的饭。那段时间,每个人都不好受。”
他们来到池塘北岸的一座小山,花园外相邻的小河和远处的群山形成了一幅美丽的背景图。小山旁有人刻意放了一块大石头,石头的上半截被锯断磨平,可以当作天然的长凳,于是,福尔摩斯和梅琦坐下来,享受着眼前美丽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