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 精彩片段:
养蜂艺术三
第十七章
清晨来临。
他的笔快要没有墨水了,空白的稿纸也已经用完,桌上堆满了福尔摩斯彻夜疯狂努力的成果。不过和无意识的涂涂写写不同,精神集中的工作更能让他一刻不停歇地写到天亮。这个尚未完成的故事写的是他在几十年前曾经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一个女人,而她不知道为何,总在夜深人静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当他坐在书桌旁休息,用大拇指紧压着合上的双眼时,她总会像个幽灵般来找他,那么栩栩如生,那么活灵活现:“你还没有忘记我吧?”这位早已不在人世的凯勒太太说。
“没有。”他轻声回答。
“我也没有忘记你。”
“是吗?”他抬起头问,“怎么会呢?”
她也和年轻的罗杰一样,曾与他并肩同行在花丛中、在碎石小道上,她很少说话(她的注意力也经常被路上见到的这样或那样的新奇事物所吸引);和罗杰一样,她在他生命中的存在也是短暂的,在离别之后,也让他心神不宁、不知所措。当然,她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完全不会想到这样一位著名的大侦探会乔装打扮来跟踪她;她永远只会把他当作腼腆的藏书家,和她一样喜爱花卉和俄国文学的羞涩男人——这个在花园里偶遇的陌生人很亲切、很善良,当她坐在长椅上时,他紧张地走近她,礼貌地问起她正在看的小说:“不好意思,不过我忍不住注意到,你看的那本是缅绍夫的《秋日晚祷》吗?”
“正是。”她冷静地回答。
“这本书写得相当好,你觉得呢?”他继续热情地说,似乎是要掩盖自己的尴尬,“当然,也不是完美无缺,不过既然是译本,我想错误是在所难免的,所以也可以谅解吧。”
“我还没有看呢。实际上,我才刚刚开始——”
“不管怎么说,你肯定已经看到了,”他说,“只是还没有留意——不留神很容易错过的。”
她警惕地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她的眉毛很粗,甚至算得上是浓密,这让她蓝色的大眼睛显出一种严肃的气质。她似乎有点不高兴,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出现,还是一个谨慎内向的女人固有的含蓄?
“可以借我看一看吗?”他对着她手中的书点点头。片刻沉默后,她把书递给了他。他用食指压着她刚刚看的一页,翻到书的最前面,说:“你看,就拿这里举例——在故事的一开始,练习体操的学生们是没有穿上衣的,因为缅绍夫这样写道:‘那个强壮的男人叫赤裸着胸膛的男孩们站成一排,弗拉迪米尔和安德烈、塞吉站在一起,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把长长的手臂挡在身体两侧。’可是到了后面——第二页上,他又这样写:‘听到这人是将军后,弗拉迪米尔悄悄地在背后把袖口扣好,又挺直了纤瘦的肩膀。’在缅绍夫的作品中,你能找到很多这样的例子——或者,至少在他作品的译本里是这样的。”
然而,在福尔摩斯对她的记录中,却没有记下他们相遇时谈话的具体内容,只写到了他是如何问起那本书,又是如何被她长时间的注视弄得心慌意乱的(她不对称的脸庞有种奇特的吸引力——她挑起一边的眉毛,露出他已经在照片里见到过的勉强笑容,完全是一副冷漠女主角的模样)。在她的蓝眼睛里、雪白的皮肤里,甚至是她所有的举止神态里,都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她缓慢地移动,整个人像幽灵般在小路上飘然而去。显然,那是一种没有目的,但又泰然自若、神秘莫测的东西,可它对命运是顺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