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小说家 精彩片段:
天知道是哪一天
有些日子我知道自己是谁,醒来后,知道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这里的护士说这又是美好的一天了,但讽刺的是,美好的一天里充满了不好的回忆。我想我更喜欢糟糕的一天,那天,每个人都是陌生人,我忘了自己的家人,我忘记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可以忘记我做过的事情。
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我知道。我的名字是杰瑞·格雷,这是我的日记。疗养院,疾病,它们是对我的惩罚。
这里有一个护理员名叫艾瑞克,他建议我写日记,说这有助于改善我的状况。我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疾病在迅速发展。他们告诉我,我六个月前到这里时,一个星期有六天知道我自己是谁,第七天我的大脑会休息,所有记忆都会遗失。从那时起,这个比例一直在变化。他们告诉我,我一个星期一半的时间完全没有意识。有一段时间我是“无所不知的杰瑞”,而另一段时间我是“一无所知的杰瑞”;有时候整整一天都是美好的日子,有时候整整一天都是糟糕的日子。由于患有阿尔茨海默病,我永远不能确定什么是真的。
但是,有一件事我非常确定:我杀了我的妻子。在所有忘记的过往中,这件事是我祈祷我能记住的。
我有一个日记本了,之前我一直在用废纸片写东西,一直在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后来艾瑞克给我一个日记本,这将提醒我我以往曾是什么样的人,最重要的是,它会提醒我“忘记”这件事。除了这两件事情,它还将记录我以前有多么疯狂,今后会有多么疯狂。我会把它称为我的“狂人日记”。我记得时,我就要写,这——
等等,不只是“狂人日记”,更是我的“狂人随想录”。我之前写过。我以前写过日记的……
在我杀死桑德拉之前。
日记现在在哪儿,谁拿了它,我不知道。
艾瑞克说,写日记对将来有用,我可以把我想到的全都写下来,这就是我要写日记的原因。他说我应该把它当作一种治疗手段,这可能帮助我找回曾经的自己。但是,如果桑德拉就躺在我写作房的地板上,停止呼吸、满身是血的记忆是真实的,那么我并不想回到曾经的自己。他对我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充满希望的话,在这种地方,只有这些鼓励和希望才能阻止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等待死亡。他说科技在进步,没人能预见未来。如果真的能有机会让一切变得更美好,那么我只需要做到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伊娃一定很恨我,找回以前的自我、重温我做的坏事将是一个痛苦的旅程,但如果有任何机会可以挽回我和她的关系,那我必须这样做。艾瑞克还认为我应该记下我的创作灵感。他说这是一种锻炼大脑的方式,我需要保持大脑活跃。医疗技术可能会召回以前的杰瑞,但永远不会让桑德拉起死回生了。如果能帮我联系到伊娃,我会做任何事情,努力向她道歉。
我对桑德拉的记忆和我对书中人物的记忆一样牢固,她曾经存在的唯一证据是我手指上的结婚戒指和我房间里她和伊娃的合影。有时我会困惑不已,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她。我不记得了,但我有足够富有的想象力,我能够重绘现场:我记得鲜血,记得握着她的手;我记得打电话报警,请他们来帮助;我记得他们到达时的情景,记得过了一会儿,他们带走她也带走了我。桑德拉去了太平间,而我去了警局。我知道在我妻子死去的那天和我报警的那天之间相隔很久,但我不知道具体有几天,两三天?或者四天?我只想要伊娃多度几天蜜月罢了。我认为他们不会对我进行审判,但我不敢肯定,我觉得辩方和控方之间存在某种交易。我生病了,没有人怀疑,但在疗养院比在监狱里生病更好。
随着阿尔茨海默病的继续发展,我对发生事情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零星,这种疾病就像在一个硬盘里不断删除照片、视频和联系人。等到了年底,这个比例可能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比十个糟糕的日子。考虑到这一点,我得写下我所记得的事情,告诉你你是谁、发生了什么。
让我们从疗养院开始吧。这里距市里有很长一段路,这让我感觉就像我和我的病友都属于眼不见心不烦的那类人。这里占地很大,两层楼房,有三十多个房间。工作人员们都很热情、贴心,总是对每个人关怀备至。庭院也很大,种着很多花卉和树木。一些病人在外面拔杂草或坐在金色的阳光底下,而其他人则留在公共区看电视、读书或聊天。几个人躺在折叠床上,无所事事,整天敲打着头部。我们中的一些人可以生活自理,至少可以从食物中享受一些乐趣,而其他人则必须由护士喂食,护士每喂完一个病人就要紧接着去喂下一个,再喂下一个。喂病人吃饭绝对是件苦差事,操碎了护士们的心。但这里工作人员的收入微薄。
我经常想逃走,去找伊娃,乞求她原谅,这两件事情我认为都是不可能的。然而,有好几次我站在庭院边,打算走进树丛。我认为如果我能回到我过去居住的地方,将更有利于我的恢复,我是不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恢复的。我的记忆每天被肢解成碎片,然后被丢弃到一个未知的世界。我可以用写犯罪小说的钱将我的房子买回来,再请个家庭护理。但是法院……法律……他们不会允许的。会有人皱着眉头看着我,告诉我我不能,因为我杀了桑德拉。与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相比,把这个人送去战场、旅行以及体育锻炼需要多少钱呢?
写好了第一段,我认为这包含许多方面。有许多事情需要解释。如果我还能记得,我会继续的,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写完日记。毕竟我的本能是写扣人心弦的惊险故事,这是犯罪小说家的思维赋予我的。顺便说一句,我内心深处有一个犯罪小说家,他的名字是亨利·卡特。在美好的日子里,亨利只不过是一个笔名,但在糟糕的日子里,我有时在想是不是他的灵魂操纵了我的身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肯定是亨利杀了桑德拉,因为我没有任何有关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