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多 精彩片段:
第三章
这一时期是奥兰多职业生涯中在政坛上最为活跃的阶段。但我们对他这个阶段的了解恰恰是最少的,这的确十分不幸,令人遗憾万分。我们知道他圆满地履行了他的职责——他获得的巴思勋章和公爵爵位即是明证;我们也知道他参与了查尔斯国王与土耳其人之间的几次最精彩的谈判——档案室里的条约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查尔斯国王在位期间爆发的革命和随之而来的一场大火,彻底损毁了那些有据可查的文件,以至于我们能提供给读者的材料少得可怜。被大火烧得焦黄的地方,往往恰恰是最重要一句话的当中。就在我们以为就要解开一个困扰了历史学家一百多年的秘密的时候,手稿上就突然出现了一个比手指还大的窟窿。我们竭尽所能从那些尚存的烧焦了的碎片中拼凑出了一份可怜的梗概,却仍不时需要借助猜想、推测,甚至幻想。
奥兰多的一天似乎是这样度过的。他早上七点起床,裹上土耳其长袍,点上一支方头雪茄烟,用胳膊肘倚着栏杆,就这样站着凝视他脚下的城市,显得如痴如醉。早晨这个时间,在浓雾弥漫中,圣索菲亚教堂的穹顶和城市中的一切看起来仿佛飘浮在空气中一般;待浓雾渐渐散去,城市的真容便被缓缓揭开,圆圆的穹顶就像凝固不动的气泡一样;这边会露出一条河流,以及加拉塔大桥,那边还能看到用绿色头巾遮住鼻眼的朝圣者在沿街乞讨,叼食残渣剩饭的野狗,围着披巾的女人,还有数不清的毛驴,以及手执长杆骑在马上的男人。一眨眼的工夫,整个小城就会沸腾起来,回荡着鞭子的噼啪声、敲打铜锣的声音、大声祷告的声音,还有铜车轮的嘎嘎声;而发酵面包、焚香还有香料混合成的酸味儿,一直飘到了佩拉山的山顶,仿佛恰恰是这个喧嚣的、各色野蛮人混居的小城呼出的气息。☾1☽
他凝视着此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街景,觉得眼前的景致与萨里郡和肯特郡的乡村风光,或与伦敦和坦布里奇威尔斯☾2☽的城镇风光,都大相径庭。左右两侧是荒凉的亚洲山脉,光秃秃的全是石头,有一个依山而建的古堡,曾住过一两个匪盗头目,如今业已荒芜寂寥;没有牧师教会,没有领主庄园,没有农居村舍,也没有橡树、榆树、紫罗兰、常春藤和野蔷薇。没有树篱可供羊齿草生长,也没有大片的草原可以放牧羊群。房子像蛋壳一样白花花、圆头秃脑。而让他惊诧不已的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他竟然对眼前这广袤荒芜的景色感到由衷的欢喜,竟然会久久凝望着山间小路和远处的高地,心中谋划着独自徒步穿越那惟有山羊和牧羊人才会去的地方;竟会如此狂热地喜爱那些色彩艳丽却又不合时季的野花,对那些杂毛蓬乱的野狗的偏爱,超过了自家豢养的猎犬;还竟然会贪恋地吮吸空气中那辛辣刺鼻的气味。他揣测,莫非在十字军东征的时候,他的一位先祖曾与某个切尔克斯☾3☽女人交好过;想来很有可能;他认为自己的肤色确实有点偏暗;他如此思忖着,回到房间,开始沐浴更衣。
一小时后,他穿戴完毕,洒上香水、卷好头发、抹上油膏,然后开始会见土耳其大臣们,从秘书到高官,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前来拜见,手上都提着红色的盒子,只有奥兰多的金钥匙才能将它们打开。盒子里装着极其重要的文件,只不过如今这些文件只剩碎片残渣了,碎片上偶见一个花体字,或在烧焦的丝绸上留有印章的痕迹。所以我们无法知晓这些文件的内容,只知道奥兰多的工作十分繁忙: 盖印敲章,给文件系上不同颜色的彩色丝带,全神贯注于那些文件的标题,并用花体的大写字母标注。他一直忙碌到午餐时间,然后享用一顿三十道菜的大餐。
午餐后,他的男仆告知他,一辆六驾马车已在门口等候,于是他便出发去拜访外交大臣和其他政坛要人,土耳其士兵们徒步在他的马车前面开路,他们身穿紫色制服、挥舞着头顶上方的巨大驼毛扇。拜访仪式总是千篇一律: 到了那些政要府邸的庭园之后,土耳其士兵会用他们的大驼毛扇拍打大门,大门旋即打开,展现出宽敞气派、富丽堂皇的会客厅,里面端坐二人,通常是一男一女。双方互行鞠躬礼和屈膝礼。在第一间会客厅里只能谈论天气;说完天气的阴晴冷暖之后,大使☾4☽会被带入下一间会客厅,那儿也有两人起身向他问候致意。在这一间会客厅里谈论的话题,只能是比较君士坦丁堡与伦敦,住在哪里更好,大使总是说他更偏爱君士坦丁堡,而主人们总说更爱伦敦,尽管他们从未去过那里。再进入下一间会客厅,就要详细谈一谈查尔斯国王和苏丹王☾5☽的健康状况了;再换一间会客厅,则会聊一聊大使的健康和主人夫人的健康,但要简短很多;再换一间会客厅,大使会夸赞主人的家具,主人则恭维大使的衣饰。再进入另一间大厅,会有人向大使奉上香喷喷的烤肉,主人苛责烹饪欠佳,大使则竭尽溢美之辞。最后总是吸水烟和饮咖啡,仪式至此告终。不过,虽然吸烟和喝咖啡的一招一式都像模像样,但烟筒里其实并没有烟草,杯子里也没有咖啡,因为若真有烟草和咖啡的话,人的身体就要吃不消了——因为结束了这一处的拜访,大使紧接着还要去另一处拜访。在其他政要的府邸,大使将以同样的顺序,重复六遍甚至七遍同样的仪式,所以他常常深夜才回到住所。虽然奥兰多出色地完成了这些使命,他也从不否认这也许是外交使节的职责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但这些访问仪式无疑令他疲惫不堪,他经常情绪低迷,宁愿独自一人与他的狗共进晚餐。真的,有人听到过他用自己独特的语言与狗交谈。据说,他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乔装打扮后溜出大门,连他的卫兵都认不出他。他会与加拉塔桥上的人群混在一起,或在集市里闲逛,或是脱了鞋子,加入清真寺的朝圣者中。有一次,在他发烧的消息传开后,却有几个在集市卖羊的牧羊人声称,他们在山顶上遇见过一位英国贵族,他正在向上帝祈祷。人们认为那就是奥兰多本人;而他所谓的祷告,无疑就是在高声吟诵一首诗,因为据说,他斗篷胸口的衣袋里依旧装着一本满是记号的手稿;他的仆人们在门外也曾听到他独自一人时,用一种奇特的、咏唱般的声音反复吟诵着什么。
我们就是凭借这些零星碎片,才勉强拼凑出奥兰多这一阶段的生活场景和人物个性。有关奥兰多在君士坦丁堡的生活,至今仍流传着许多悬疑不定、未加证实的流言蜚语和传闻轶事(我们只记叙了其中的几件)。这说明时值盛年的奥兰多具备了激发人们想象、吸引人们关注的能力,人们往往对他的迷人之处记忆犹新,却忘记了保持这种迷人力量的是更为持久的品质。这是一种神秘的力量,混合着美貌、血统和某种更罕见的天资——我们可以称之为魅力。就像萨莎所说,他无需费力去点燃任何一支蜡烛,他的体内就有“成千上万支蜡烛”在燃烧。他走起路来像一头牡鹿,那优美的双腿便可想而知了。他说话语调和缓,回音却宛如银锣般清亮。所以他身边总是流言四起。他受到许多女人的仰慕,甚至某些男人也对他有钦慕之情。不必与他交谈,甚至不必亲眼见过他,人们眼前也会浮现出一位服饰华丽的高贵绅士形象,这种幻觉尤其会出现在浪漫悱恻或是日暮西山的时候。他的魅力并不局限于富人中,对穷人和未受过教育的人也一样。牧羊人、吉普赛人、驴车夫至今仍在讴歌那位“把翡翠扔进井里”的英国贵族——毫无疑问指的是奥兰多。据说,有一次他大发雷霆,也可能是欣喜若狂的时候,扯下他的珠宝扔进了喷泉池中,后来一个小听差将这些珠宝捞了上来。然而,众所周知,他的浪漫情怀往往和极端内敛的气质联系在一起。奥兰多似乎一个朋友也没有,而且据人们所知,他也没有对哪个人心生爱慕。某位贵夫人为了接近他,从英国千里迢迢赶来,对他纠缠不休,但他仍一如既往孜孜不倦地履行他的大使职责,以至于他在金角湾☾6☽任大使还不到两年半,查尔斯国王就有意把他提升到他们家族的最高爵位。嫉妒他的人说,这是因为奈尔·格温仍对记忆中的那双美腿赞叹不已。但她只见过他一面,而且当时她还正忙着为国王剥榛子仁,所以奥兰多被加官晋爵,很可能是因为他的功绩,而非他的美腿。
写到这儿我们要稍停片刻,因为已经到了奥兰多生涯里的一个重要时刻。给奥兰多晋爵这件事众所周知,而且争议颇多。我们现在就要从烧焦的纸片和布条中,尽可能描述出事件的来龙去脉。巴思勋章和公爵爵位的册封令,是在莱麦丹月☾7☽结束后,随着阿德里安·斯克罗普爵士指挥的护卫舰一起抵达君士坦丁堡的;奥兰多为这一重要时刻举办了君士坦丁堡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一次晚会。那天晚上月朗星稀,人山人海,使馆的窗户里灯火通明。写到这里,我们同样缺少细节,因为大火把记录都烧毁了,只残留颇费猜测的碎片,而最关键之处却又模糊不清。不过,根据在场的一位宾客、英国海军军官约翰·芬纳尔·布里奇的日记,我们可以猜想,当时庭院里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像水桶里的鲱鱼一样。”布里奇被挤得难以忍受,赶快爬上了一棵紫荆树,从树上可以更清楚地观看活动的整个过程。当地人纷纷传说,奇迹即将来临(这又证明了奥兰多激发人们想象力的神秘力量)。“所以,”布里奇写道(但是他的手稿被烧得千疮百孔,有些句子根本无法辨认),“当焰火冉冉升空时,我们都有些隐隐不安,唯恐当地人会因此恐慌……而对……在场的英国女士……产生不愉快的后果。我承认我的手握住了短剑。但庆幸的是,”他继续以絮絮叨叨的方式写道,“就目前而言,这些担忧看上去是毫无根据的,而观察当地人的言行举止后……我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表演展示了我们在焰火艺术上的技艺,很有价值,哪怕仅仅让当地人更深刻地意识到……英国的强大。的确,那番辉煌壮阔的景象难以言表。我发现自己一会儿赞美上帝默许了这一切……一会儿祝福我可怜的亲爱的妈妈……按照大使的吩咐,那些体现东方建筑特点的长窗全都敞开着,不然室内发生的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幅活生生的画面,抑或是戏剧表演,英国的淑女和绅士们在上演一出假面舞会……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到这么多雍容华贵的同乡人,我激动万分,我当然不会因此而相形见绌……尽管免不了……我全神贯注地观察一位贵妇的惊人举止——属于那种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会给所有女性和她的国家带来耻辱的举止,当时——,”不幸的是,写到这儿,紫荆树的一根树杈折断了,布里奇中尉从树上摔了下来,日记的其余部分记录的只是他对上帝的感谢(这是日记的主要内容),还有摔下来后的伤势情况。
所幸佩内洛普·哈托普小姐,哈托普将军的女儿,当时在室内目睹了一切,她在一封信中续写了这段故事。这封信也被毁得面目全非,最终辗转到了坦布里奇威尔斯,落在她的一位女友手中。佩内洛普小姐叙述时的激情澎湃,一点儿都不逊色于那位勇敢的军官。在一页信纸上,她竟十次用了“迷人”这个词来赞叹,“美轮美奂……难以言表……纯金餐盘……枝形烛台……身穿漂亮马裤的黑仆……冰雕金字塔……尼格斯酒喷泉……做成国王舰队形状的果冻……做成睡莲形状的天鹅……金色笼子里的小鸟……身穿大红色开衩丝绒礼服的绅士……头戴超过六英尺高头饰的淑女……八音盒……佩里格林先生说我看上去可爱极了,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人,亲爱的,因为我知道……啊!我多么想念你们啊!……胜过我们在潘蒂尔斯☾8☽看到的一切……美酒源源不断……有几位绅士难以抵挡……贝蒂夫人的迷人风姿……可怜的博纳姆夫人真倒霉,误以为身后有椅子,一屁股坐了个空……绅士们个个彬彬有礼……千遍万遍地祝福你和亲爱的贝特西……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使本人的身上。这是众所公认的,无人会卑鄙到连这一点都要否认。多么俊美的双腿啊!多么迷人的面容啊!!多么优雅的举止啊!!!目光追随着他进进出出,只见他的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让人不知为何感到他正经受着伤痛的折磨!人们说,是因为一个女人。那没心肝的魔鬼!!!在我们这些被美誉为温柔善良的女性中,竟会有如此寡廉鲜耻的人!!!他至今孑然一身,引得在场的一半女士都为他神魂颠倒……致以汤姆、加里、彼得和亲爱的喵喵(可能是她的猫)千万个吻。”
从当年的《公报》上,我们收集到的信息是,“当钟声敲响十二点时,大使出现在中央露台上。露台四周悬挂着价值连城的壁毯。大使的左右两侧各站着六名手擎火把的土耳其皇家卫士,他们个个都身高超过六英尺。大使一露面,烟花便随之升上天空,人群中欢声鹊起,大使向人们深深鞠躬致意,并用土耳其语致辞答谢。流利的土耳其语只是他所深谙的多种语言中的一种。接下来,身穿不列颠海军元帅服的阿德里安·斯克罗普爵士走上前来;大使单膝跪地,元帅把至高无上的巴斯领圈套在他的脖颈上。又把星形勋章别在他的胸前。随后,另一位外交官走上前去,将公爵礼袍庄重地披在他的肩上,并用一个铺着大红色衬垫的托盘,向他呈上公爵的冠冕。”
最后,奥兰多以无比庄重和优雅的姿势,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骄傲地挺直了身子,拿起金色的草莓叶花冠,戴在头上,那姿态一旦映入眼帘,便终身难忘。也正是在此时,开始出现了骚乱。或许是人们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发生,因为预言中说天空会降下金雨,抑或戴上冠冕是一种发起进攻的信号;好像谁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当奥兰多把公爵冠冕戴在头上的那一瞬,人群中一片哗然喧嚣,钟声也骤然响起,嘈杂的人声上空回荡着先知严厉的声音。很多土耳其人趴倒在地,连连磕头。一扇大门猛然打开,当地人纷纷拥进了宴会厅。女人们尖声惊叫着。有位据说对奥兰多喜欢得要命的女士,抓起一盏枝形烛台,猛地摔在地上。如若不是阿德里安·斯克罗普爵士和一队英国水兵在场,谁也不知事态会发展到何种地步。元帅下令吹响了军号,一百名水兵立即整装待命。骚乱被平息了,至少在当时,现场归于一片平静。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叙述还是有确凿的事实根据的,尽管十分有限。但那天晚上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从来无人知晓。不过,警卫和其他人的证词似乎都表明,那天晚上使馆里人群散尽后,半夜两点时分关闭大门,一切如常。有人看到大使走进自己的卧房,关上了房门,身上依旧佩戴着公爵徽章。另有人说他锁上了房门,但这不符合他的习惯。还有人很肯定地说,那天夜里更晚些时候,他们听到从奥兰多窗下的花园里传出了乡村音乐声,就像牧羊人弹奏的那种音乐。有位洗衣妇,那晚牙疼得睡不着,说她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身披斗篷或睡袍,站在阳台上。不一会儿,她说,那男人从阳台上放下绳索,将一个女人拽上了阳台,虽然那女人裹得严严实实,但仍看得出是农妇模样。那洗衣妇说,看见他们在阳台上激情拥抱,“就像热恋中的情人。”然后,两人一起走进房间,拉上了窗帘,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翌日清晨,秘书们发现公爵(我们现在必须这样称呼奥兰多)躺在凌乱的床单上昏睡不醒。房间里一片狼藉,公爵冠冕滚落在地板上,斗篷和吊带揉成一堆,扔在椅子上,桌面上纸片散乱零落。起初,谁也没有起疑心,因为那天晚上他实在太累了。但一直到下午,他仍旧酣然沉睡,于是,就传唤了医生。医生用的疗法无非照搬上一次的,膏药、荨麻、催吐剂等等,但并无疗效。奥兰多仍然昏睡不醒。于是,秘书们想到应该查看一下桌上那堆凌乱的纸片。大多数纸片上都是潦草的笔迹书写的诗句,其中反复提到一棵大橡树。还有一些纸片是各种公文,以及一些私人文件,涉及他在英格兰地产的管理。终于,他们翻到了一份至关重要的文件。其实,那是一份婚姻契约,是拥有嘉德骑士头衔和其他各种头衔的奥兰多爵爷与罗西娜·佩皮塔起草并签署的,而且已经公证过。罗西娜·佩皮塔是个舞女,出身不详,据说其父是吉普赛人,母亲也不知姓甚名谁,据说是加拉塔桥下的集市上卖废铁的小贩。秘书们面面相觑,错愕不已。而奥兰多却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他们不分昼夜地守护着他,但他除了呼吸正常,面颊像往常一样泛着深玫瑰红色,没有其他任何生命迹象。人们用尽了各种科学方法和别出心裁的手段去唤醒他,但他仍深眠不醒。
在他昏睡的第七天(5月10日星期四),那场恐怖而血腥的暴动打响了第一枪,布里奇中尉是最先觉察出动向的。土耳其人起来造反,反抗苏丹统治,他们在城里到处放火,见到外国人不是杀就是打。有一些英国人设法逃命了,但不列颠使馆的那些绅士们却如人们所料想的那样,宁死也要保护他们的红匣子,或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他们宁可吞下成串的钥匙,也不让它们落入异教徒的手中。暴徒们闯入了奥兰多的卧房,却见他直挺挺地躺着,完全是死了的样子。于是就没有碰他,只抢走了他的冠冕和嘉德骑士袍。
叙述到这里,又陷入了事实模糊不清的境地。我们心里几乎想大声呼喊,干脆再模糊些吧,模糊到我们完全无法辨明真相!我们不就可以挥笔为我们这部作品写上最后结语!我们不就可以寥寥数语打发读者,说奥兰多已经死了,下葬了。可就在此刻,唉,有三位神祇守护在传记作者的墨水瓶旁,他们是严厉的真相之神,坦率之神和诚实之神,他们大声喊道,“万万不可!”他们将银号举到唇边,吹响了他们的请求: 真相!接着又吹: 真相!这嘹亮的号声三次齐鸣,真相,只要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