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币制造者 精彩片段:
第三部 巴黎
第十五章 爱德华日记:四次访问拉贝鲁斯,与乔治谈话
爱德华特意在学生们未到以前先去学校。自从开学以来,他不曾再见拉贝鲁斯,而他所希望的就是最先想和他有一谈的机会。这位年老的钢琴教员对于他所新任的学监的职务已算鞠躬尽瘁,换言之,也即弄成一败涂地。最初他尽力想受人爱戴,但他的威望不足,孩子们乘机利用。他们把他的宽容认作是寡能,而异样地放肆起来。拉贝鲁斯再想严办,但已太迟。他的训斥,他的威吓,他的惩戒,结果只使学生们对他更起反感。如果他语声粗俗,他们报以冷笑。如果他大声拍桌,他们假装受了惊吓尖声叫喊。他们模仿他,叫他“懒皮老人”。他的讽刺肖像挨桌传递,画中把这位柔懦的老人形容得非常残暴,握着一支巨大的手枪(这手枪是日里大尼索、乔治与费费有一次在老人的卧室中私自搜索时所发现的),正在对学生们大肆屠杀;或是,在他们面前跪着,合掌哀求,正像他初期的作风:“请发慈悲,小声一点吧。”这正像一只可怜的老鹿被围困在一群凶猛的猎犬中间。这一切爱德华全不知道。
爱德华日记
拉贝鲁斯在楼下一间最小的自习室中接见了我,这是我所知道学校中最简陋的一间。全副用具包括对黑板放着的四张连在书桌上的板凳,以及一把草垫的椅子,拉贝鲁斯非让我坐在椅上不可。他自己煞费一番功夫想把过长的腿伸在书桌下面,结果是歪着身子蜷曲在一张板凳上。
“不,不。您放心,我这样很好。”
而他的语调与他面部的表情却在说:
“我实在太难受,而我希望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我愿意如此。我愈受罪,您愈难听到我的诉怨。”
我想找点戏言,但无法博得他的微笑。他摆出一副正经而又像是傲然的态度,用来使我们之间保持着某种距离,而为的使我明白:“这是您的恩赐让我留在这儿。”
同时,他表示对一切都非常满意,尤其,他避开我的问话,而对我的一再坚持显出颇不耐烦。可是,当我问起他的卧室,他突然说:
“实在离厨房有点太远。”因为我的惊疑,他又说,“有时,晚上,我必须吃点东西……当我睡不着的时候。”
我离他很近。这时我更移近一步,轻轻地把手按在他的手臂上。他用更自然的语调接着说:
“您须知道,我的睡眠很坏。当我遇到睡熟的时候,我仍不忘我在睡眠。这不能称作真正的睡眠,是不是?一个真睡熟的人他不觉得自己睡着;他只能在睡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睡熟过了。”
随后他又靠近我,局促地反复追究:
“有时我不能不承认这许是我自己的幻想,而当我不相信自己睡熟时,其实我是真睡熟了。但我并没有真正地睡熟,这证据是,如果我想睁开眼睛,我的眼睛就睁开了,通常我并不爱那么做。您明白,是不是,我没有理由要那么做。单为证明给我自己看我并没有睡熟,这有什么用处?为的希望能睡熟,我总是设法使自己相信我正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