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年 精彩片段:
于叔叔传
于叔叔和爸爸做了十几年的朋友。
于叔叔是个木匠师傅。
我们家里现在还有些于叔叔给我们打的家具,颜色已经很陈旧了,但是结实得很。这是相较于后来在家私城买的一些意式家具来说的。那些很贵的家具让我领会了什么叫作徒有其表。到了梅雨季节,有些抽屉就因为变形拉不开了。
于叔叔打的家具是爸爸自己设计的,记得于叔叔当时经常很有主见地说,毛工啊……“工”是工程师的简称 (在爸爸的工作系统里职称是以工程师为中心词来确定的,所以就有助工、高工之说)。在科研所大院里,大家也互相尊称某工。于叔叔很聪明地入境随俗了。他说,毛工啊,这样不行,架子撑不住。这意思就是,图纸上有些地方不符合力学原理。爸爸就很好脾气地说,你有经验,你看怎么弄。
于叔叔大刀阔斧地干了一场,打了一堂在我们大院里险些引起轰动的家具。
后来家里添了一个博古架,因为空间的缘故,就要淘汰掉一件于叔叔打的家具。雇了人准备运走,为了运送方便,来的人利利索索地把家具肢解了。这样我们就看到了这件家具深藏不露的底部。上面赫然三个大字——于守元,这是于叔叔的签名。
爸爸就笑起来,说这样青史留名了,老于骨子里是个艺术家啊。妈妈也笑,说守元年轻时真是精灵得很。
看得出来,爸爸妈妈由衷地热爱着这个朋友。
我小时候是个烦人的孩子,大人们和我相互都很不屑。当然也有例外,于叔叔和我的交情,是可以算得上哥们儿级别的。
中国的头几代独生子女,是最最悲哀的,既无组织,又无个性。人格往往畸形,在家里是一览众山小,出去发现自己是井底之蛙,又一蹶不振。这样通常折腾出两种类型,一种是自闭型,心甘情愿在家做微型首脑,也不愿参与任何外交。第二种是狂傲型,蔑视权威,盲目自大,在外面跌跌撞撞而百折不挠。
我偏偏两种都不是,乖外戾内,表面上人见人爱一小孩,做出事来逼得人发疯。
于叔叔第一次看到我,我正埋头看《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于叔叔很讨好地弯下腰,说,啊,小知识分子。我迅速地向他摆了一个笑靥。妈叹了口气说,唉,你不晓得,这孩子,难搞得很。
我在第二天就对于叔叔的工作发生兴趣,在此之前我认为所有大人都是些碌碌无为的动物,所做的事情枯燥无味且缺乏创意。
所以当我看到于叔叔在木板上这么一推就推起浪花千朵,很有惊艳之感。但是为了顾及已经在这个陌生人心目中树立起的小知识分子形象,我不得不摆出些矜持的态度,我点了一下头,说,嗯,这个,有意思。于叔叔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看眼前这个说大人话的小毛孩,突然做了一个很疲惫的表情,大幅度地擦了脸上的汗,说,唉,叔叔累了。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