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治水史诗 精彩片段:
第七卷 东南卷及其他
第72篇 隋炀帝与大运河
韩作荣
雷塘
隋炀帝陵位于扬州邗江区槐泗镇的雷塘。
陵区占地不大。门前有今人竖起的三门牌坊,立于三层石阶之上。其后不远处即陵园之门,灰墙青瓦,两侧各筑一小屋,陈列着画图文字,记述隋代亡国之君的生平、文治武功。前行十余步是一座石桥,桥的两侧则是著名的雷塘了,该是雷击的深坑,已是塘水盈满。令我诧异的是,通往坟墓的神道没有帝王陵墓常有的石人石兽,百余步后便是一座荒坟,底部由石头砌筑,偌大的圆坟之上长满荒草。看来,这位被称为穷奢极欲的暴君生前并未给自己修筑陵寝。或许他在位13年时间太短,无暇顾及;或许他竭力开凿运河,三征高丽,拓疆固土,志在高远;也许他生前享受尊贵荣华,作为亡国之君本无葬身之地,被葬雷塘,天怒人怨,死后仍受雷击,让人们在传说里泄恨。
墓碑“隋炀帝陵”四字隶书,为清代书法家、扬州太守伊秉绶所书。据称,嘉庆十二年,时在扬州的学者阮元查访到陵墓故址,勒石竖碑,才使湮没已久的皇陵得以确认。
这就是隋炀帝陵,一堆黄土埋着一个名字,1000余年了,曾盛极一时的王朝随着他的消失而灰飞烟灭。可他仍在典籍和史书中存在,仍在民间传说里被斥骂被臆想而变形,仍在教授和研究者的争论中渐渐显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扬州人对炀帝的情感是复杂的。或许,隋炀帝本身便是一位复杂的君王,从不同的角度和侧面去看他便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可扬州,实在和他有着颇深的历史渊源,有着无法断绝的文脉。扬州是“应运而生”的城市,即因运河的开凿而成长、壮大,富足而繁盛,在唐代,曾成为除京城之外的全国第一大都市。扬州古运河,从瓜州入江口至宝应的黄浦,如今全长125公里。2000余年来,这条河段樯帆林立,桨声灯影,官舫贾舶,运载着盐粮兵甲,连接着一代代王朝的命脉,连通着中国古老大陆上的江河湖海,北去南来,绵绵不绝。难怪诗人会有“烟花三月下扬州”,“处处青楼夜夜歌”,“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咏叹了。看来这里也是销金窟和风月场,腰间没有十万贯是来不了的地方。而龙舟水殿、垂柳琼花、水榭楼台与古寺高塔,只与帝王有关。至于私家园林、假山竹影、人造的四季,亦为盐商大贾与官人名流的宅第。可这些,皆与官河水渡相连,有如藤蔓上结出的瓜果。或许可以说,没有这条古运河,便没有世人尽知的富甲天下的扬州了。
对历史与人的认知需要机缘。近年我两下扬州,由于隋炀帝陵的两间小屋里展示的炀帝简要介绍,打破了我不知何时留在脑海里对这位帝王的浅薄印象。如同一个迷迷糊糊的人被人在背后猛击一掌,随之清醒,继而有了探究这位复杂君王的兴趣。
由此,我想起了唐代诗人对隋宫与亡国之君的吟咏与慨叹。想起韦庄的“淮王去后无鸡犬,炀帝归来葬绮罗。二十四桥空寂寂,绿杨摧折旧官河”,李商隐的“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以及杜牧的“龙舟东下事成空,蔓草萋萋满故宫。亡国亡家为颜色,露桃犹自恨春风”……是啊,这些唐代诗人面对覆亡不久的隋宫炀帝的咏叹,腐草暮鸦,空疏寂寥,其时广陵花盛,炀帝东游,樯帆千里,禁兵辞象阙,携三千宫女下龙舟的往事,与隋宫的零落成尘,衰颓破败,帝王的垂死覆灭,形成何等鲜明的对照。所谓寒耿星稀,月楼吹角,苔封遗骨,残声落潮,星傍船明,菇蒲摇曳,一派萧条肃杀之气,留下千古的苍凉。
其实,隋炀帝曾是位大有作为的君主。从《隋炀帝大事年表》中可以看出,炀帝在位虽只13年,却曾有过空前短暂的辉煌。杨广继位称帝的年号,称“大业元年”,确有建立大业的志向。《隋书·炀帝纪上》称杨广“美姿容,少敏慧”,且“好学”。称其“才能盖世,数经将领,颇有大功”。魏征赞他“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正由于此,而被立为太子。而炀帝于隋鼎盛时期统一了中国。其时,隋之版图东起大海,西至新疆,南达云南,北抵大漠,成为东西4000多公里,南北7000多公里的大帝国。故《隋书·吐谷浑传》中称其为威加八荒,“师出于琉球,兵加于林邑,威振殊俗,过于秦汉远矣”。
说心里话,看到唐代魏征所修的《隋书》对炀帝“过于秦汉远矣”的评价,我颇感震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是国人熟知与钦佩的君王,而史书早有评价的隋炀帝,在国人眼里大抵还是个荒淫无耻,死后也该天打雷轰的暴君、昏君。也难怪有的人为之鸣不平。是啊,秦修的万里长城与隋挖掘的世界上最长的古大运河,成为世界上最宏伟的古代工程,当长城失去效用,只成为一个符号的时候,古运河至今仍存航运之利。诚然,炀帝固有其专横残暴、荒淫、穷奢极欲的一面,秦与隋年代皆短,皆二世而亡,虽然都结束了中国分崩离析的局面而一统天下,却又都很快地土崩瓦解。史家常将秦始皇与隋炀帝并称,大抵因其都是功过并存的君王之故吧。其实,宫闱的血腥、兄弟相残,甚至弑父夺位,中国有为的皇帝里亦并不鲜见。因而,有人称就个人品质而言,唐太宗李世民并不比杨广高明多少。至于唐修《隋书》,由于时近,有其真实之语,自不待言,但修书主持者魏征,早年为炀帝政敌,修传时难免有欠公允之论。后世因袭《隋书》,认为炀帝是历史上最荒淫的皇帝,以唐代隋符合天意,那大抵也是统治者稳固政权的需要。至于明代,其传奇小说的渲染,更把炀帝写得不堪入目,也只为市井勾栏取乐故,填油加醋,异想天开,多不可信。
就开凿大运河而言,旧史家称炀帝从公元605年至610年,分三次役使百万以上劳工开凿运河,只是为了游玩、看琼花,实在有失公允。《隋书·炀帝纪下》明确记载着其为“观省风俗”、“躬亲存向”,使“天下无冤”和“采访”人才“入朝”。从中可知修运河的主要原因,首要用于军事,镇压边邻小国,所谓威如八荒,以及征讨士族豪强的叛乱及人民的反抗。使之南北沟通、控制全国,维护一统。经济上则为了转运江南财物,供应官僚机构以及其他需要,战时则保证兵甲的输运与军粮的供给。就运河而论,它连接了整个封建王朝的命脉,是利于千秋万代的伟业,如何评价都不过分。
或许极盛之后事物便会走向其反面。大业七年炀帝初征高丽之后败归,隋之命运也走向了衰败。连年大战频频、征战不息,加之炀帝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人民难以生息,四野骚动,奋起反抗。民心已失,虎视权位者则借机起事,于是乎朝野失衡、君臣离心,狼烟四起,这时的杨广似已坐在了火山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