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重新解释历史:吴思访谈录 精彩片段:
五、个人经历与研究兴趣
研究苹果掉下来的道理
访谈者:《新周刊》胡赳赳
时间:2006年11月1日
2006年的吴思仍然钻到历史的缝隙中作文章,他做了两个题目的研究:一个是给长城的经济效用算了一笔帐;另一个是计算出了矿工的命究竟值多少钱——这后一个题目是他深化血酬定律的工作的一部分:“血”与“汗”之间的关系如何换算。
与吴思谈史,他更愿意条分细缕而不愿意生发题义,最大的障碍和最大的乐趣均在于此。
不谈史反而不正常
访谈者:历史和当下的关系这几年迅速升温,以前只是在读书界。去年我探望一个生病的朋友,他说读书界某某在研究明代、某某在研究晚清,然后又说现在还没被“开发”的朝代有哪些,读书界的风气可见一斑。今年以来,在大众媒介尤其是电视的带动下,“说史”成了一种相对式的“新闻叙述”,在电视的包装下,“历史新闻的脱口秀”正在上演,经过重述和转述,造成了一种人人都在说历史、人人都在拿历史说事儿的现象。
吴思:这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还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传统。以前,从元明甚至更早,谈三国就可以出来《三国演义》,说书的就有《水浒》,四大名著有两本就来源于说书人口中的历史。中国老百姓谈论历史很早就有了。民间一个很重要的聊天话题就是说史,然后说书人、文化人也跟着就说。在朝廷上、官场上也是如此,奏章上书经常引用历史故事。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从历史上获得经验教训或者是乐趣以及聊天的谈资都有源远流长的传统。我们现在不过是在延续这个传统。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如果不这样反而有点不正常。比如“文革”以后,大家都争相写小说,还研究美学,那才是我们历史上不太正常的。
访谈者:历史热兴起以后,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我们怎么评判什么样的历史是真的,什么样的历史是伪的?或者说什么样的历史观才是一种正确的历史观?在这么多人争相叙说历史的时候,仍然要面对的两种情况是:一、历史本身是缺席的;二、所有的历史都变成当代史,因为都是用当代性的话进行解析或重构的,甚至这里面还不排除有全球化的词汇出现。那么,我该听谁的,我该如何听,我为什么要听?
吴思:我觉得现在历史热兴起的一个原因是,你不能光把他们感兴趣的事或历史说给他们听,你关键还要说得好听好玩,要聊得起来。如果是搁前几年,我们看范文澜写的历史书,那怎么聊啊,那也不是一个能聊的话题啊。但是你看司马迁的《史记》就是一个能聊的话题,《三国志》也是一个能聊起来的话题,里面有刘邦、项羽,有曹操、刘备,这些事都能聊得起来,还能说得生动活泼。历史只有到了这个程度的时候,老百姓才会对它们有兴趣。我原来去插队的时候,每个村里总有几个“能人”,他们比别人“能”在哪里呢?他们知道很多历史,虽然他们知道的所谓历史是《三国演义》里的历史,而不是《三国志》里面的历史。虽然这些故事已经被前人说了无数次,但是你不得不佩服的是,他们真的能从中提炼出人生的智慧来。他们用故事创造了一个个人生中的模型。这一个个历史的模型就可以概括出很多人生的哲理,为当代人的选择提供参考。
访谈者:我有兴趣的是央视的《百家讲坛》栏目是否想过邀请您也去讲一讲?您看过那个节目没有?
吴思:他们没有邀请过我,但是我看过一些片断。我看过几回阎崇年和易中天。我觉得易中天讲得更好。
访谈者:他们所讲的历史能代表真的历史吗?是能够恢复我们历史原貌的历史吗?
吴思:我认为历史有三种。何兆武先生说历史有两种。第一种是已经发生过的全部的历史事实,即客观历史。这是“历史一”。第二种历史是对历史的描述和记载,其中对历史可能有记载上的缺失。这是“历史二”。第三种历史选取其中的一部分历史记载作为史料,写出一些关于历史的作品。这是“历史三”。因为史料太多,我们不可能全部占有材料,所以这样写出来的历史有更强的选择性或主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