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重新解释历史:吴思访谈录 精彩片段:
五、个人经历与研究兴趣
重建世界观的心路历程
采写:《南方都市报》韩福东
时间:2008年10月6日
在去大寨参观的路上,就纷纷传说要恢复高考,我们一帮先进知青开始商量考还是不考。那时候考大学给我的感觉是,从农业学大寨的第一线临阵脱逃。
大包干的成功对我的影响,就是造成我的世界观的崩溃。从写陈永贵传记开始,我被迫弄历史,回过头来重建世界观,一直到现在,不断地添砖加瓦。
上山下乡,这是中国一代知识青年的宿命。吴思赶上了这个运动的尾巴。
有组织、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于1968年底,毛泽东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我那时还是小孩子,不太懂。”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之类口号的熏陶,还是让吴思对下农村充满了憧憬。高中毕业后,他终于有机会去实践自己的理想。
这时,已经有知识青年陆续以各种名义返回城市,其中不乏血泪斑斑的抗争。但先进知青吴思沉浸在自己的理想世界中,一意要向陈永贵的大赛学习。
1978年10月,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决定,停止上山下乡运动并妥善安置知青的回城和就业问题。这时的吴思已经坐在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的课堂上,开始新的生活。离开农村时,发自内心的喜悦让他困惑。
这种困惑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一个曾经的所谓“极左”的先进知青典型,在改革开放后扑面而来的信息和知识洪流中,开始重建自己的观念大厦。
吵着闹着要去下乡插队
1978年上大学以前,我一直都是“极左”分子。从红小兵排长、红卫兵排长到团支部书记,一路班干部当下来,总是用“极左”的思想去教育别人,结果最有效的是用“极左”思想教育了自己。1976年高中毕业后,作为城市知识青年,一般都要上山下乡。根据当时的政策规定,有几种情况可以不去插队,比如独生子女,或家里两个子女的年龄相差6岁以上。我跟另外一个同学都属于受照顾的,可以留在城市。但我们满脑袋都是毛泽东思想,吵着闹着要去下乡插队。
我们打开中国地图挑,哪里艰苦就准备申请去哪儿。当时最热门的是西藏和延安。挑来挑去,最后还是去了北京郊区。因为跟我一起的那个同学,他母亲当时年龄已经很大了,她找到我跟我说,你要是去延安,他就一定去延安,我这么大年纪怎么办?我们实在说服不了他,所以就劝劝你。只要你不去延安,他也就不会去了。——因为关系到另外一个家庭,我觉得责任重大,不再坚持,就在学校安排的北京郊区挑了一个最穷的山村。
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文革”开始。我妈在大学教书,有一天我带着弟弟在外面玩,老远就听见敲锣打鼓的,非常热闹,凑过去看见一队人在游街。前边有几个人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牌子,其中有一个人就是我妈。我跟弟弟吓得撒腿就跑回家,透过窗帘的缝,看着游街队伍从我们家门前经过。对我来说,这一天标志着“文化大革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