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上升 精彩片段:
第十—章 知识或确定性
物理科学的目的之一,是精确地描绘物质世界。而20世纪物理学的成就之一,却在于证明了这一目的是不可企及的。
让我们以人的面孔作为一个恰当的例子。我听到一位瞎眼的妇女用手指抚摸着她第一次接触到的一个男人的脸,脱口而出:“应该说他已上了年纪。显然,他不是一个英国人,他的脸比大部分英国人更圆。他即使不是东方大陆(Eastern-continental)人,也应该是欧洲大陆人。他脸上的皱纹,很可能是痛苦的皱纹。最初我还以为是些伤痕。这不是一张幸福的脸。”
这是斯蒂芬?波格拉杰维兹(Stephan Borgrajewicz)的面容。他和笔者一样,出生于波兰。在波兰艺术家菲利克斯?托波尔斯基(Feliks Topolski)看来,他就是图上描绘的那个样子。我们认为。这幅图画与他本人的面貌并不十分吻合,但却很好地揭示了这个人的面部特征;这位艺术家似乎是靠笔触在描绘细节;每一根线条都增强了画面的艺术效果,但又决不是最后的完成。我们把这看作是艺术家的表现手法。
但是,物理学迄今为止所作的一切表明这是寻求知识的唯一方法。其实并没有绝对的知识。那些宣称有所谓绝对知识的人们,无论他们是科学家或教条主义者,都只不过是打开了通向悲剧之门而已。所有信息都是不完备的。我们不能不谦虚从事。这就是人类的状况,这也正是量子物理学的涵义。我是说它的字面上的涵义。
让我们通过电磁波光谱来察看这张脸。我要提出的问题是:借助世界上最好的仪器,甚至,如果可能的话,借助世界上最完美的议器,我们能看到的细部究竟有多精细、多准确呢?
观察事物的细部或细节并不是非用可见光不可。詹姆斯.克列克?麦克斯韦尔(JamesClerk Maxwell)于1867年指出,光是一种电磁波,他所建立的那些方程式,意味着还有一些别的波存在。从红色到紫色的可见光仅仅是不可见的辐射范围内的一个频带而已。光线有一套完整的信息排列,从波长最长的无线电波(低频)到最短的X射线以及其它射线(甚高频)。我们将这些光线轮流照射在这张人面上。。
波长最长的不可见波是无线电波。几乎早在100年前即1888年,亨利希?赫兹(Heinrich Hertz)就证明了它的存在,从而证实了麦克斯韦尔的电磁理论。正因为它的波长最长,它也是最粗糙的射线,用一种工作波长为几米的雷达扫描器来观察,你根本就看不见这张脸,除非把这张脸放大好几公尺,犹如一尊墨西哥的石雕头像一样。只有当我们缩短波长时,这尊巨大的头像的细节才会呈现出来:当波长不到一米时,耳朵现出来了。当无线电波的实际波长仅限于几个厘米时,裁们才能看出这尊石像旁那个人的大致轮廓。
接下来,让我们通过一架对另一种辐射范围、即波长不到一毫米的红外线十分敏感的照相机来观察这张人脸。天文学家威廉?赫歇耳(Wililam Herschel)于1800年发现了红外线,他注意到,当他把天文望远镜焦点移至红光以外时,仍可感受到热度,这是因为红外线也是一种热辐射线。照相机的底片把红外线以任选的色码转变为可见光,这张脸上最热处呈蓝色,最冷处呈红色或黑色。于是,我们看见了这张脸的大致容貌:眼睛、嘴巴和鼻子——也看到了鼻孔中呼出的热气。是的,我们又知道了一些关于这张人脸的新的情况。但我们所知道的还不是细节。
当波长缩至最短的时候,即缩短至几百分之一毫米甚至更短的时候,红外线渐渐变成可见的红色光线。我们现在使用的胶卷对红外线和可见红光两者都很敏感。这时,这张脸顿时显得生气勃勃,这不再是某一个人,而是我们知道的这个人:斯蒂芬?波格拉杰维兹。
在白光照射下,肉眼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纤细的毫毛,毛孔,这儿一个疵点,那儿一根破裂的脉管,白光是各种波长的光线的混合,从红色到橙、黄、绿、蓝,最后是紫色,最短的可见光波。从理论上讲,通过短的紫色光波,较之长的红色光波,我们可以看到更为精细入微的细部,但是,在实践上,光的不同组合看起来作用不大。
那位画家对这张脸进行了分析,区别它的种种特征,分离不同色彩,将图像放大。人们自然要问:难道科学家不会用显微镜去分解和分析更为细微的特征吗?是的,科学家应该这样做。但是,我们也应该懂得,显微镜可以放大图像,却不能改进这一图像:细节的清晰度是由光的波长所确定的。事实上,在任何波长的光照射下,我们只有用与波长大致相当的物体才可以将一束光线截断;物体太小,就不能留下阴影(也就不会产生图像)。
在普通白光照射下,人体皮肤的单个细胞要放大200多倍才能分辨出来。若要分辨得更细,就要用波长更短的光线才行。这就要用紫外光才行了。紫外光波长只有万分之一毫米甚至更短——比可见光短十倍或更多。透过紫外光看去,我们就会看到一幅幽灵似的莹光熠熠的景象。通过紫外显微镜可以看到细胞中的放大了3500倍的染色体。但这里有个极限:没有什么光线可以使我们看到染色体内的人体基因。
如果我们还想更深入地进行观察,就必须缩短光的波长,直到运用X射线。但是,X射线穿透力太强,任何物质都不能使其聚焦;我们无法制造一台X射线显微镜。因此,我们只能满足于用X射线照射这张脸,得到某种影像。这时细部的状况也就取决于射线的穿透力了。我们可以看到皮肤下面的骨胳——例如,可以看到这个人的牙齿全掉了,用X射线透视人体,就像1895年威尔赫晦?康拉德?伦琴(Wilhe1m Konrad Rontgen)发现这种射线一样立刻使人们兴奋不已,因为物理学这时作出了一种大自然赐与的服务于医学的发现。伦琴的这一发现使他成为一位慈父般的人物,成为于1901年获得首次诺贝尔奖金的英雄。
有些时候,依靠曲折迂廻的方法,我们可能侥幸作出更多发现,这就是,推导一种不能直接目睹的排列。X射线不会使我们看见单个的原子,因为原子太小,即使在如此之短的波长的光照下,也不能形成影象。然而,人们却可以描绘晶休中的原子图形,因为这些原子的分布规整有序,而X射线的照射将构成一个规则的波纹模式,从而使人们可以推测这些挡住了视线的原子的位置。这就是脱氧核糖核酸的螺旋结构中的原子:基因正是这样。这种方法是马克斯?冯?劳厄(Max von Laue)于1912年发明的。这个独创可谓一箭双雕:因为这第一次证明了原子确实存在,同时也第一次证明了X射线是一种电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