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上升 精彩片段:
第六章 星辰的使者
天文学是从地中海文明中产生出的第一门近代意义上的科学。数学的发展直接导致了天文学的兴起,这是很自然的;不过,天文学毕竟最先发展起来了,并且因为它能够转化成精确的数字形式,而成为当时其它各门学科的一个典范。我这样说,并非出于我个人的什么癖好。其实,真正别出心裁的倒是我竟然从新大陆开始,来讲述最早的一门地中海科学的有趣故事。
天文学的基本原理存在于一切文化形态之中,而且显然是古代人类所共同关心的重要课题。其原因很清楚。天文学知识可以帮助人们掌握季节变换的规律(例如通过对太阳运行的观察)。用这种方式,人们可以确定应该在什么时候播种、收割、放牧等等。因此,所有定居的文化形态,都有自己的历法,指导人们制订各种计划。在这方面,新大陆同埃及、巴比伦河谷地带的情形完全一样。
公元1000年以前,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的美洲地峡一带繁荣起来的玛雅文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玛雅文明完全可以看作是美洲文化的最高阶段:他们有自己的书面语言,有发达的工程技术和富于独创性的艺术。在玛雅人的寺庙建筑群中,耸立着高大的金字塔。
那里曾住过一些天文学家,在保留至今的一块巨大的祭坛石上,刻有他们这些人的肖像。这座祭坛是为了纪念公元776年举行的一次古代天文学会议建造的。当时有16位数学家来到这里,聚会在著名的玛雅文明的科学中心、中美洲的神圣城市科潘(copan)。
玛雅人创造算术体系远比欧洲为早,例如,他们很早就发明了表示“零”的符号。可以说,他们个个都是优秀的数学家;尽管如此,他们除了有一些最简单的天文图记外,几乎没有对任何星辰运动的规律进行过测绘。不过,玛雅人的宗教仪式又总是念念不忘时光流逝的问题,这种相沿成习的多虑和苦恼,在他们的天文学中,如同在他们的诗歌和传说中一样,占据着支配的地位。
当这次天文学盛会在科潘举行之时,玛雅的祭司兼天文学家们就已经碰到困难了,人们也许会以为,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分散在许多中心的满腹经纶的代表召集起来,会就一些星象观察的问题开始进行认真的研究。但是,我们如果这样想就错了。他们召开这次会议,是为了解决一个时常使玛雅历法监督人深感苦恼的算术计算问题。玛雅人有两部历法,一部宗教的历法,一部世俗的历法。这两部历法总是互相矛盾,难以统一。他们力图使这两部历法的差距不再扩大。关于行星运行的问题,玛雅天文学家们只掌握了一些极简单的规律,而对于这些行星运动的机制,却是一无所知。他们的天文学观念是纯粹形式主义的,在他们看来,天文学只不过是用来保持历法的正确性的。这就是公元776年举行的那次天文学会议所做的全部工作,而与会代表却一个个颇为自负地让人们把自己的肖像镌刻在祭坛石上。
问题的关键在于天文学并没有停留在制订和修正历法上。天文学在古代民族中还有一种用途,但在当时尚未普及。星移斗换,可以为往来的行旅导航,特别是为那些在茫茫大海上航行而又看不到任何航标的航行者导航。这也正是天文学对于旧大陆的地中海航海家们的全部意义之所在。不过,据我们推断,当时新大陆的民族尚未把天文学用作一种航行(陆路旅行和海上航行)的科学指南。显然,没有天文学知识,人们就不可能在长途航行中找到正确的航向,更谈不上建立一套关于地球形状以及关于地球上陆地和海洋的理论。当年哥伦布扬帆启航,向世界的波岸进发时,他所运用的是一些古老的、照我们今天的观念看来十分粗浅的天文学知识。例如,他认为地球实际上要狭小得多。但是,哥伦布毕竟发现了新大陆。而新大陆的人们却从来没有想到地球是圆的,也从未打算走出去寻找旧大陆。这种情况决不是偶然的。事实上,恰恰是旧大陆的人们环绕地球航行,才发现了新大陆的。
天文学并不是科学的顶点,也不是发明的终极。天文学是对蕴含在某种文化中的气质和性格的一种检验,自古希腊时代以来,地中海民族的航海家们就培养了,一种特别执著的好奇探险的精神,把探险活动与逻辑思维——经验与理性——结合起来。而新大陆的人们却不是这样。
那么,新大陆是不是毫无创造发明可言呢?当然不是。即使像复活节岛上的这种非常原始的文化也产生过一项重大的发明,这就是一座座在外形和神态上都极为相似的巨型雕像。
这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人们照例会对此提出一些无关宏旨的、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些雕像为什么会做成这个样子呢?是怎样搬运到这里的?它们是怎样安放在那些地方?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十分了不起的难题。要将比这些雕像的时代要早得多的巨石文化的巨石柱竖立起来,显然就更为困难;英格兰中南部的埃夫伯里(Avebury)的石圈和其它巨石文化遗迹就是如此,不过,原始文化正是通过这些十分宏伟的集体活动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的。
关于这些巨型石雕,可以提出一个颇带挑剔性的问题:为什么它们全都一模一样呢?你看,它们一个个呆坐在那里,好似栖身在木桶里的第欧根尼(Diogenes)们一样,他们眼窝深陷,木然地仰望着天空,对头顶上太阳的起落和星光的明灭,完全无动于衷,根本就不打算去了解这些自然现象。当荷兰人在1722年复活节那个星期天发现这个岛屿时,都异口同声他说那是个人间天堂的去处。但是,情况并非如此,因为,像这空洞的、毫无意义的重复,宛如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在那里走来走去,老是做一些相同的事情,是决不会造出什么人间天堂来的。那些石雕像的毫无表情的面孔、生硬呆板的身躯,以及它们身后那一片行将消散的薄雾,表明这种文明终于未能在理性认识的上升进程中向前迈出第一步。这正是新大陆各种文化的失败之处,这些文化已湮灭在它们那具有象征意味的冰河期里了。复活节岛与西边最近的一个有人居住的岛屿,皮特肯岛(Pitcairn Island),相距1000多英里。而位于复活节岛东面的斐尔南德斯群岛(Juan Fernandez Islands),也育1500英里之遥。据说,著名小说人物鲁滨逊(Robinson Crusoe)的原型,亚历山大.塞尔扣克(Alexanderselkirk),就是被困在斐尔南德斯群岛上。显然,如果没有一种可以用来指引航向的天体星座模型,要在海上进行这样远距离的航行,是决不可能的。关于复活节岛,还常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那时人们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他们来到岛上,完全出于偶然,这是不成问题的。而真正值得置疑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没有能够逃出来?这多半是因为他们对星辰运行的规律还一无所知,当然也就不知道怎样利用星辰的运行来引路导航。
那么,又何以如此呢?一个明显的原因是,在南半球,天空中见不到北极星(Polestar)。我们知道,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北极星对于候鸟的迁徙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各种候鸟南飞北翔,正是依靠北极星才找到自己迁徒的路线。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候鸟迁徙的现象发生在北半球,而不是在南半球的缘故。
在天空中青不到这样一颗北极星,对于复洁节岛所处的南半球地区来说,也许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对整个新大陆来说,这一点倒并不十分要紧,因为,这里还有中美洲,还有墨西哥,还有很多地方,它们都还没有自己的天文学,而又都位于赤道以北。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谁也无从知道。我认为,他们头脑中大概是缺少那种伟大的能动的形象,这种形象曾经十分有力地推动了旧大陆的发展——这就是圆轮的形象。在新大陆的人们看来,圆轮只不过是一个玩具而已。但是,对旧大陆的人们来说,圆轮却是诗歌与科学中的最伟大的形象,是一切事物的根基。当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于1492年出发远航时,正是天体围绕它们的轴心运行的思想启发了他,而这个轴心就是圆形的地球。哥伦布从希腊人那里接受了这一思想,希腊人认为各个星辰在茫茫空间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在运行时还会发出和谐的乐音。所谓圆轮套着圆轮。这正是古代希腊托勒密的天动说,1000多年来,这一理论体系一直在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