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上升 精彩片段:
第四章 隐秘的结构
正是由于火,铁匠们才能将铁块铸成美妙的形状,他们思想的形象:没有火,任何艺术大师也不能使黄金呈现出最纯真的色调。
不,无与伦比的凤凰也不能重新再生,除非经历烈火的煅烧。
——米开朗基罗《十四行诗》第五十九首火使炼金术臻于完善,无论是在熔炉中,还是在炉灶中。
——柏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人类与火的关系神秘而离奇,火是希腊人四种元素中唯一没有被动物形象占有的一个元素(甚至没有火神)。近代物理学非常关注物质的不可见的细微结构,而这种结构又正是人们借助于火的锋芒揭示出来的。虽然,在几千年前,人们就在实践中进行过这种分析(例如对食盐以及各种金属的提炼),但是,这一进程最初产生于熊熊火焰所造成的神秘的魔幻气氛中:这是一种炼金术的感觉,以为各种物质实体都可以用一些不期而然的方式加以改变。
正是这种神奇的性质使火成为生命的一个源泉,成为一种把我们带进物质世界里隐秘的内在结构的活生生的东西。许多古老的秘诀都表明了这一点。
汞化物就是如此,越是加热,它的升华物就越奇妙。
朱砂变成了氧化汞,经过多次其它形式的升华,它将再一次变成朱砂,因此,它可以使人长生不老,这就是使从中国到西班牙的中世纪炼金术士们用以在围观者中引起敬畏之情的传统实验。他们取来朱砂这种红色颜料而这种颜料其实就是汞的硫化物,把它放在火上加热。热量排除了硫的成份,只留下神奇的银色液态金属汞的颗粒,这使得他们的赞助人不胜惊诧,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而当这种金属升华汞在空气中加热时,它受到氧化,又变成——不是如秘诀所说又变成朱砂——汞的红色氧化物。不过,那个秘诀也不算错:这种氧化汞可以再次变成升华汞,从红色又变成银白色,然后又变成氧化汞,又从银白色变成红色,这一切都是加热作用的结果。
尽管公元1500年前的炼金术士认为硫化汞和升华汞是构宇宙的两大要素,这一实验本身却并不重要。但这个实验确实表明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这就是,火并不总被认为是一种破坏性的元素,它也是一种改造性的元素。这始终是火的奇妙之处。
我仍然记得,阿尔多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在与我作彻夜长谈时,曾将他那白晰的手伸向壁炉中的火焰,说:“这就是变革之物。种种传说都表明了这一点。首先,是凤凰涅槃的传说,凤凰从火中再生,一次又一次,生生不息。”火是青春和热血的象征,并具有红宝石和朱砂、赭石和赤铁矿那样富于象征意义的色调,人们正是用这些颜色郑重其事地描绘着自己的形象。当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为人类盗来天火时,他也给人类带来了生命,使他们成为半神半人的人——这就是众神之所以要惩罚普罗米修斯的缘故。
从更为实用的意义上讲,火为远古人类所知已有数10万年的历史。这就意味着,远在智人时期,人类就已开始用火,正如我已强调过的,在北京人居住的洞穴中确实发现了用火的痕迹。从那时起,每一种文化形态中的人都一直在用火,尽管尚不清楚他们是否已经知道如何生火,过去人们曾经发现,有一个部落(缅甸南部的安达曼岛(Andaman)上热带雨林中的侏儒)非常小心地保存火种,因为他们没有掌握生火的技术。一般来说,不同文化形态中的人们为了同样的目的而使用火:取暖、驱赶野兽、清除林莽、改善日常生活——烹调、烘干木柴、加热和分解岩石。而用火揭开金属这一崭新物质材料的秘密,则是使人类文明向纵深发展的伟大变革。这是人类上升历程中一次伟大的技术进步,一次飞跃,其意义之深远,可与石制工具的伟大发明等量齐观。人类对火的应用,使火成为一种分解物质的更为精巧的工具。物理学是剖析岩石自然纹理的利刃;而火,这把灼热的宝剑,揭示了岩石可见的表层结构下面的秘密。
差不多1年以前,定居的农业社会出现后不久,中东的居民就已开始使用铜器。在人们找到一种系统的方法来获取那些金属以前,金属的应用并不普遍。我们知道,大约在7000多年以前,即大约公元前5000年时,在波斯和阿富汗人们开始从矿石中提炼金属。那时,人们煞有介事地把孔雀石放进火里,于是从火中流出了金属的红色液体,这就是铜——令人高兴的是,铜在不太高的温度下就熔化了。人们认出这是铜,因为他们有时候在天然结块的表面看到过这种东西,而且,铜以天然状态被人们敲打后制成用具已有2000年之久。
到了公元之初,新大陆的居民也学会了使用和冶炼铜,但仅止于此。只有旧大陆的人们才继续使金属逐步成为文明生活的支柱。在自然界中,人类得以控制的范围突然间极大地扩展了。人类掌握了这样一种金属。它可以拉长,可以浇铸,可以锤锻,可以铸造;这种金属可以做成一件工具,一件装饰品,一件器皿;这种金属还可以扔进火里,重新加以铸造。它只有一个缺点:柔软。只要被拉紧,就像在拉一条绳索一样,它就会立刻变形。这是因为,如同每一种金属一样,纯铜是由一层层的晶体构成的。在如同薄饼一样的各个层次上,这一金属的原子分布在固定有序的晶格之中,每个晶格在另一晶格上滑动,直至最终被分开。当被拉紧的粗铜丝出现变细的地方(即当其弱点扩大了的时候),与其说它是由于耐不住拉力而断裂,倒不如说是由于内部晶格的滑动而导致断裂。
当然,6000多年前的铜匠并不这么看。他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就是这种铜不能制作兵刃。于是,人类上升的进程一度踌躇不前:下一步是制造坚硬而带有锋利刃口的金属制品。这似乎是一种对技术进步的强烈要求,因为,作为一种发现,下一步是那样的有悖常理而又美妙动人。
如果我们仅仅在近代意义上描绘人类上升历程的下一,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们已经知道,作为一种纯粹的金属,铜是柔软的,因为它内部的各层晶格的平面相互紧贴在一起,容易因滑动而相互分离。(通过锻造,也可以便它变得多少坚硬一些,因为在锻造时,大的晶格被打破,使它们变得参差不齐了。)可以断定,假如我们在晶体中加入某种坚韧的东西,就可以防止晶格的滑动,从而使这种金属变得坚硬起来。当然,就我在这里所描绘的细微结构而言,取代一些晶体状铜原子的柔韧的东西,必须是不同种类的原子。于是,人们不得不制造一种合金,由于这种合金中的原子不是同一种类,其晶体就更加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