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殇·埃博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精彩片段:
第四部 血殇
惊恐
凯内马政府医院
2014年8月2日,星期六
胡玛尔·汗去世已经四天。到目前为止,8名埃博拉护士已经丧生,活下来的护士精神受创。他们大多数人再也不肯进入三个埃博拉病区,但这些病房里还有60到70名埃博拉患者。凯内马的医务人员也有坚持工作的,其中包括南希·约科护士,她曾经为葬礼整理姨妈的尸体。
世界卫生组织继续派遣医生前往凯内马,尝试稳定医院的局势。其中之一是约翰·谢非林,杜兰大学医学院的儿科专家。他主动接受了来凯内马政府医院工作三周的任务,报酬仅仅是1美元,还要扣除24美分以抵消行政开支。谢非林从未见过埃博拉患者,也从未穿戴过个人防护装备。一辆路虎把他送到医院,他站在附楼病区前,认为他再也无法与家人团聚的可能性很大。
一位叫凯瑟琳·霍利亨的英国医生向谢非林介绍情况,教他如何穿戴个人防护装备,然后两人一起走进了如奥马哈海滩般惨烈的医学地狱。
病房里混乱得令人惊恐。按理说这个病区只有17张病床,里面却塞了大约30名埃博拉患者。病房里有全员感染埃博拉的几家人。患者自己从一张床移动到另一张上,选择躺在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病床上。患病的父母进入病区,带着未受感染的孩子,因为村庄拒绝接纳父母感染埃博拉的孩子。谢非林和世卫组织的其他医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健康的孩子,于是把他们安置在患者病情较轻且尚未检出埃博拉阳性的病房里。对孩子来说这当然不是好事,但谢非林唯一的另一个选择就是让他们和埃博拉晚期、传染性更强的父母待在一起。“我们犯了错误吗?是的,肯定犯了。但我们只是在挣扎求生,尽可能做正确的事情,我们在蹚水过河。”他说。
南希·约科护士尽可能延长她在病房里的工作时间,然而到了夜里,病房里往往没有任何医务人员。天亮后,南希·约科和世卫组织的医生总会从埃博拉病区(往往是从厕所里)内搬出几具尸体,留在病房建筑物旁。谢非林抵达后不久,凯内马医院共收治了一百名埃博拉患者,谢非林和同事考虑关闭凯内马医院的所有埃博拉病区,以此平息混乱。然而他们意识到,假如他们关闭病区,感染者就会待在家里,由家庭成员照护,病毒会继续扩散,更多的人将会死去。他们必须继续开放凯内马医院的埃博拉病区,吸引埃博拉感染者离开原有社群,来到一个地点接受隔离。
约翰·谢非林曾经以儿科专家身份在拉沙热研究项目组里工作过,认识埃博拉护士中的许多人。来到医院后,他在埃博拉病区里见到了他的两位朋友:穆罕默德·伊拉和爱丽丝·科沃马护士,救护车已经将他们从无国界医生的营地接回了凯内马医院。谢非林抵达的当天,他检查伊拉的情况,意识到他的病情已经无可挽回:他打嗝、尿血和便血。谢非林打破检伤分类的规则,虽然已经无力回天,但还是尽其所能救治伊拉。他以同样方式对待爱丽丝·科沃马,不顾她希望渺茫的事实。她后来在他的护理下去世。谢非林将精力主要放在儿童和青少年身上,他毕竟是一位儿科医生。“我们所有人都有一两名患者,从他们刚送来时我们就开始悉心照护,”谢非林说,“出于天晓得什么原因,我们把心灵和灵魂放在这些患者身上。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没能活下来。”
世卫组织的加拿大医生罗伯·福勒在凯内马医院工作过,亲自照护过30到40名埃博拉患者。“每天早晨我一走进我负责治疗的区域,就会见到人们在病床上呼喊,”福勒回忆道,“我必须问自己:‘我该先去哪一张病床?’是昏睡不醒的三岁孩童?还是嗓门最大的三十岁女人?无论我先去哪一张病床,另外五个人都会对我说:‘医生,医生!求求你!’假如我给一个病人挂上一升液体,另外六个人也会要相同的东西。我都没法说下去了。”
谢非林逐渐注意到凯内马医院里的埃博拉患者组成了某种社群。能够帮助他们的医生和护士太少,他们于是开始互相帮助。埃博拉患者社群内出现了首领,他们比较年轻,活了下来,正在康复。他们开始帮忙执行护理任务。
约翰·谢非林一直在照护穆罕默德·伊拉,他惊讶地注意到伊拉的病情开始好转。他的大出血停止了,他不再打嗝,高烧逐渐退去。他的免疫系统战胜了病毒。伊拉的存活完全是个谜——他照护姨妈时没有穿戴个人防护装备,他大量多次暴露于病毒之下。8月9日,高危实验室报告称伊拉的血液检出埃博拉阴性,他回到了坎布依山坡上的家里。伊拉本来就很瘦,现在只剩下了骨架。他笑嘻嘻地走进家门,对母亲卡迪说:“结束了,我检出阴性。”
她不相信。他上次对她说的就是这几个字:结束了,他检出阴性,然后自己去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营地等死。
他搂住母亲,证明他确实检出阴性。她知道除非他真的检出阴性,否则绝对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