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别哭 精彩片段:
相依为命
德国境内在战败的最后几周内逐渐陷入了无序的状态,道路上涌现出了许多流浪的难民:那些被释放出来的英国、法国以及美国军队的战俘,他们希望能够回归到自己的部队,还有许多流离失所的家庭,而且大部分都是老弱和妇孺,他们吃力地推着运载着他们所有财物的小型手推车,希望沿路可以找到一个能够安定下来的地方。所有人的肩上都背着用绳子捆绑好的包裹、行李、藤篮或是袋子,有些人甚至还扛着毛毯。还有那些外国的奴工,这些人主要来自波罗的海沿岸的国家,他们被迫在德国工作,所以这次的解放对于他们来说,更是一个可以肆意破坏这个国家仅存的一点东西的好机会,各种罪恶的行径随即展开:掠夺行抢、恣意破坏,甚至是强暴妇女。
我似乎很难将这段时间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按时间准确地排序,幸亏艾薇的日记带领着我回忆起了那些片段,只要有一点能静下来的机会,艾薇就会用铅笔在日记本中把遇到和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但在我们第二阶段的行进中并没有那么多可以安静下来的空闲时间,艾薇的日记也因此而变得稀稀落落,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记下。
一路上都是拥挤的难民,艾薇将我紧紧地拉向她,此时此刻,艾薇已经连最简短的客气话也不愿与其他的行人多说一句。我们看到了许多与家人失散的小孩,虽然他们看起来比我年纪稍大,但显然还不能够独立照顾自己;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则被用临时拼凑搭起的推车推着走。路上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德国士兵,他们已经没有往日的气势,而是像其他人一样形色匆匆地向前赶路。
一些人道救助已经在民间展开,村民们会在自家的门口摆好一桶桶水供我们饮用。在经过布朗史维格的时候,我们幸运地遇到了一些在发放咖啡和甜甜圈的美国士兵和美国红十字会的女孩们,时至今日我的鼻息中仿佛依然还存留着那甜甜圈甜腻的味道。那些发放甜甜圈的女孩们看起来都很健康,不像我们这样皮包骨头,她们和士兵说笑,对我们也十分友善和亲切。我们贪婪地往袋子里塞了好多的甜甜圈,留作路上的粮食,同时,也可以将它们分给那些粮食比我们还少的行人。
一天,我们看到了路边站着一小群人,他们的头都被剃光了,身上穿着条纹的制服,骨瘦如柴简直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具具行走的骷髅,根本不成人样。他们中有一个人伸出手来向路人乞讨食物,而其他人,看起来好像连乞讨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是什么人?”我问艾薇。我无法理解人怎么可以瘦到如此地步。
“不太清楚。”艾薇说道,“我想他们一定是从医院或是什么地方出来的。看起来他们好像病得很重,一直都在接受治疗。也许是那个地方关闭了,所以他们只能拖着带病的身子出来了。”
其实,那些人就是集中营里的幸存者。而这些能从集中营里走出来的人,已经算是生还者当中健康状况最好的了。我们后来听说了这些生活在集中营里的人民所经历的惨绝人寰的遭遇,每每一想到我们所见到的这些人的面庞,而当时我们却无法寄予他们任何帮助,我和艾薇就不禁泪流满面。多年之后,当我看到自己的儿子因为癌症而需要接受化疗,看到他因为病痛折磨而深陷的脸颊以及骨瘦如柴的身躯时,我就会联想到那些身穿条纹衣服的人们,他们伸出了双手恳求世界的援助。
年幼的我无法理解这其中的深意,只是将这群可怜的人视为这个疯狂世界中持续可见的景象之一。当这个世界中的所有秩序都被完全颠覆,每个人的脑海中也就只剩下了对于自己生存的担心。现在回想起来,我实在无法理解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人,而这种可怕几乎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沿途中,我们还看到一团团的人被塞到货车的车厢里,不知将要被带往何处。我想这一定是发生在我们进入联军的控制区域前,这么多混杂的记忆片段就这样留存在我的脑海中,使我根本分不清它们到底是在哪个地方发生的,这实在令人困惑。还有一次,我们看到一列火车在我们不远处停了下来,里面所有的人都被叫了出来,我们看着他们从高筑的火车铁轨上爬下河床,像蚂蚁一般,然后又摸索着爬下陡斜的堤岸,然后开始匆忙地向四面逃窜,以确定他们不会再被抓到。
行人们都在路上讨论着苏联军队在哪里,我们都十分谨慎,不敢与人轻易攀谈,艾薇要我小心一点,不要随便告诉别人我们要去哪里。如果有人问起,她也只是回答:汉堡。
现在“汉堡”对于我来说就和当时的“唯德村”一样重要。在那里我们可以找到母亲,而那儿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家的所在,这一点也是唯德村无法比拟的,如同在战前一样,它仍然是,也一直会是我们永久的居住地。即使我知道我们的房子早已在空袭中被炸毁了,但我仍然天真地梦想着它会被重新建起来,就跟原来一模一样。我甚至可以想象出我们穿过宽敞的走道,看见妈妈正在等着我们,而厨房里也飘来了食物的香味,当然,还有一大碗醋栗在等着我去清理。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个十分天真的幻想,但在行进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这个我们深爱的战前的汉堡。
看见我如此沉迷于幻想,艾薇忍不住叮嘱我:“如果它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一定不要太失望了,现在的汉堡肯定和以前大不一样。”
但艾薇总是乐观的,她从不灰心丧气,她还告诉我,我们在唯德村没见到妈妈并且没被困在那儿其实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