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口述自传 精彩片段:
第九章 五四运动——一场不幸的政治干扰
陈独秀入狱的经过
从我们所说的“中国文艺复兴”这个文化运动的观点来看,那项由北京学生所发动而为全国人民一致支持的、在1919年所发生的五四运动,实是这整个文化运动中的一项历史性的政治干扰。它把一个文化运动转变成一个政治运动☾1☽。
五四运动完成了两项伟大的政治收获:第一,便是在全国舆论谴责之下,北京政府把三位知名的亲日高级官员撤职;第二,便是由于全国学生的强烈抗议和中国在巴黎留学生的强烈反对,中国参加巴黎和会的代表团不敢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因此使所谓“山东问题”能够在[1921年召开的]“华盛顿会议”得以重开谈判而获得解决☾2☽。
这项学生自发的爱国运动的成功,中国的政党因此颇受启发。他们觉察到观念可以变成武器,学生群众可以形成一种政治力量。我在《独立评论》上所写的纪念“五四”的一篇文章里(见该刊1935年5月5日出版的第一四九期,《传记文学》十四卷五期于“五四”五十周年特辑,曾转载此文),便举孙中山先生为例。孙公写信向海外华侨捐款来创办报刊[便强调对青年们宣传的重要]。在那封信上中山先生便提到北京学生由于新文化运动的启发,竟能化新观念为力量,便赤手空拳地使反动的北京政府对他们让步☾3☽。
1919年以后,国、共两党的领袖们,乃至梁启超所领导的原自进步党所分裂出来的研究系,都认识到吸收青年学生为新政治力量的可能性而寄以希望。“五四”以后事实上所有中国政党所发行的报刊——尤其是国民党和研究系在上海和北京等地所发行的机关报——都增加了白话文学的副刊。[国民党的机关报]《民国日报》的文学副刊便取名“觉悟”。梁启超派所办的两大报《北京晨报》和《国民公报》里很多专栏,也都延揽各大学的师生去投稿。当时所有的政党都想争取青年知识分子的支持,其结果便弄得[知识界里]人人对政治都发生了兴趣。因此使我一直做超政治构想的文化运动和文学改良运动[的影响]也就被大大地削减了。
1919年6月12日,陈独秀[终因政治活动]被捕入狱。陈氏是在发散他那自撰并出资自印的反政府传单之时被捕的。此事发生在北京城南一个叫作“新世界”的娱乐场所。那时陈独秀、高一涵和我三位安徽同乡正在该处吃茶聊天。陈氏从他的衣袋中取出一些传单来向其他桌子上发散。传单中向政府要求项目之一便是撤换[卫戍北京并大举逮捕学生数百人、素有“屠夫”之称的]步兵统领王怀庆。王氏曾在6月初旬拘捕了在北京街头宣传反日和抵制日货的学生☾4☽。
我们三人原在一起吃茶,未几,一涵和我便先回来了[那时高君和我住在一起]。独秀一人留下,他仍在继续散发他的传单。不久警察便来了,把独秀拘捕起来送入警察总署的监牢。
我直到夜半才有人打电话告知此事。独秀被捕之后,始终未经公开审讯,但是一关便关了八十三天。所幸他的一大群安徽同乡和老朋友们,终于把他于8月间保释出狱☾5☽。
独秀入狱之后,他所主编的《每周评论》我只好暂时代为编辑,编到被查封为止。这时陈独秀已不做北大的“文科学长”了。校方给假一年,好让他于下学年开一堂宋史新课。
独秀出狱之后,仍在北京居住。不幸于1919年底和1920年初,他又出了事。
那时华中地区[的几所大学]聘请我去做几次学术讲演,但是我无法分身,因为杜威教授那时也在北京讲演,我正是杜威的翻译,所以我转荐独秀前往。对方表示欢迎,所以陈君乃于1920年1月代我去武汉一行。
讲演完毕,陈氏乃和武汉地区的几位大学校长(尤其武昌城内的几所私立大学)同车返京。这几位校长——特别是一所教会主办的“文华大学”和一所国人私立的“中华大学”的当局们都受了北大所发动的新文化运动的影响,而想到北京来物色几位教授[新文化的]师资。
独秀返京之后正预备写几封请柬,约我和其他几位朋友晤面一叙。谁知正当他在写请帖的时候,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原来是位警察。
“陈独秀先生在家吗?”警察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