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记 精彩片段:
山路
昭和十一年(即1936年)底,我有了一个转机。印刷所的店主去世了。作为一家顶粱柱的店主倒下后,印刷所也陷入朝不保夕的境地。随着战争的进展,纸张的供应紧张起来,企业合并甚至也涉及到印刷所。店主死后,他家只剩下已被叫去当兵的长子和初中生的次子。
我考虑趁此机会辞去工匠。所幸的是,我的工在家里也可以做。也就是说,如果各印刷店来订原版品,我可以独立营业。不过说是这么说,独立营业也有难处。在这条狭窄的街道上,能这样订货的印刷店为数不多。而且开办所谓原版画店的人之多,简直没有我进去的余地。
我犹豫不决,如果别人不来订货,那就一分钱收入也没有。或许也是因为印刷店的工作不那么忙了,我便早点回家,慢慢准备着绘外来的原版画,就算是搞副业吧。这样,如果前景有望,我就准备下狠心辞去印刷店的工作,我之所以这样慎重,还是因为担心家庭的生活。那时,我已经结婚,双亲年老力衰,不能再继续做鱼贩子了。
有一天,我正在看《朝日新闻》见报上登着这样一条消息:昭和十二年(即1937年)二月一日,《朝日新闻》将在小仓创办西部分社,并将在那里发行报纸。我想,既是要在小仓出报纸,那么就一定会在本地上征集新闻广告。作广告,自然需要图案设计。如果在本地录用画原版画的人,这对我可是个机会。
不过,《朝日新闻》的牌子实在是太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录用象我这样的人,首先,上面并没有登出招人通告,我不知求谁好,又没有这个路子。不过,我并没有灰心丧气。
我直接给报纸上登出来的分社社长H氏写了一封信。对我来说,除了这样做便再没有其他办法。
过了四五天,印有《朝日新闻》字样的信封来了。我一边推测着多半是拒绝我吧,一边拆开信封,只见上面用铅字写着:关于来信所淡之事,请到本社营业部广告股K氏处面谈。并附言:如有作品,请带来样子。我对这封出乎预料的回信很是高兴。
但我还是有些不安。到底能不能录用,带去的样子能不能使对方满意呢?直到去的那天,我画了好几张新广告图案,穿上唯一的一件西服,前去拜访位于小仓东头砂津的报社。
那是刚刚落成的新社址,圆型的建筑后面连接着方型的工厂,建筑是乳白色的,非常漂亮。我畏畏缩缩地推开大门,这座建筑大都是玻璃。进去后,就象在室外一样明亮。我向门卫说明了来意,他推开玻璃门,引我来到营业部里面。柜台对面,靠里摆了三排桌子。其中最中间那排的中间位置,有一位三十岁上下、留着整齐分头的人接见了我,他就是广告股的主任K氏。
K氏看了我的履历书。当他盯着我可怜的学历和职历时,我已经泄了一半气。K氏拿着我蹩脚的原版图案的原稿和印刷物,到在里面的上司那里去商量。他们俩在那里悄悄商议。我掩饰着不安,环视四周,广告股仅仅还有一个年轻职员,只有两张桌子。现在与K氏说话的上司是Y氏,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营业部的次长。与广告股相连的,是会计股的桌子。只有一个胖敦敦的、脸红红的主任和一个小个子科员。人员稀少。
不论观察哪一位,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上等的西服。没有一个人穿着象我这样的、还是几年前做的褪色的西服。在新落成的辉煌的建筑中,我变得渺小了。这里与肮脏的印刷店的厂房相比,简直完全是两个世界。
K氏终于回来了,他告诉我:“那么,你从明天起,来吧!”由于太轻而易举了,一瞬间,我有些迷惑。
慢慢地听话音,才知道原来我不是入社,而是隶属于报社,与报社订合同,按原版画的数量逐张付钱。也就是象我过去那样——画从普通的印刷店带来的原版画,领取画费,这和过去没有丝毫不同。
我担心的是,报纸发行后能有多少主顾。一无所知的我,认为报纸广告都是由报社制作的。据K氏说,大部分广告是从大阪本社转来的纸型,因此只需要画地方的广告,让我干这些就行了。但是,凭这些为数不多的东西,能保证我的生活吗?我提心吊胆地去问,他们问我:“你在现在的印刷所里挣多少?”我同答说:“大体上是日薪,月收入在四五十元左右。”K氏说:“拿这点收入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