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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_记录本身,即已是反抗 前卫的民国

蒋方舟
随笔杂谈
总共24章(已完结

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 精彩片段:

记录本身,即已是反抗

前卫的民国

民国的空前绝后,全在于速度——所有旧的东西被快速摧毁,被新东西飞沙走石地席卷覆盖。

几千年来,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最丢脸的事莫过于“不肖”,即不像自己的祖先。到了晚清末年,天朝的衰落和西方的崛起,让中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羞耻和自我怀疑。他们怀疑自己那迂缓庄严的祖宗是错的,是低劣的,是自己受辱的原因。达尔文“进化论”理论的引入,更加速了恐慌——不毁灭旧的,就会被淘汰而灭亡。

到了民国,在短短几十年内,所有重大的哲学问题被重新思考,个体的生活方式被神经质地更新换代,各种先进与激进齐齐冲出水面,无所畏惧。李敖曾经列举过民国的三大“文妖”:黎锦晖,他1927年写了现代中国的第一首流行歌曲《毛毛雨》,歌词里因为有“小亲亲不要你的银,奴奴呀只要你的心”而被视为黄色歌曲;刘海粟,他第一个提出在教室里公开进行人体写生;张竞生,他登报向大众征集性经验,编《性史》。

除了这些姿势前倾得过头,以至于成为靶子的标志性人物,民国还有许多如今也算得前卫的气象。比如女权主义,以唐群英、沈佩贞为首的新女性为了女性参政议政,冲进南京临时参议院的会场,砸烂玻璃门窗,在受挫后还暴打宋教仁;比如艺术风格,1935年在广州成立的中华独立美术协会,大力倡导“超现实主义”和“野兽主义”,画作多似莫奈和毕加索。

民国的速度多少有些歇斯底里,留洋的年轻人们看到西方的发展,深感与本国的时间差,于是急速地想弥补这个落差。虽然是前卫,却是“浮游的前卫”,还没来得及扎实地真正发展,就被40年代末天地玄黄的变局,消灭得几乎荡然无存。自此之后,中国人一个转身,回到某个起跑线重新前行,清零了民国飞速奔跑累积的那些里程数。

怪恶的先知

张竞生,1888年生于广东省饶平县,20世纪60年代失踪于中国文学史。很多很多年之后,当我们的思维终于铆足了一口气,勇闯一些禁区时才发现:原来几十年前,张先生就来过这儿。然而,张竞生当年行至此处时,多半是被斥为疯子、神经以及色情狂。

第一个骂他“神经病”的是他的父亲。张竞生在中学结业后,渴望北上升学,父亲却让他回乡当乡绅,张竞生心生愤懑,就走了四十多里的山路,到县衙门告了父亲“夺子之志”,打了个惊世骇俗的官司,父亲才拨款让他北上。

张竞生在北京追随孙中山革命,参与营救汪精卫,又担任了南北议和团秘书,直到民国建立且袁世凯被推举为大总统,决心与孙中山同进退的他才退出政坛,到法国留学。

他把自己的所有青春都攒到法国发作。他后来在《十年情场》等自传详细描述过这段时光,他留学八年,他大开眼界,他猎艳无数,他直白坦荡,他回味无穷。那是与心平气和的古中国完全不同的境况——情感满天飞,满地融溢磅礴的感受。留学的几年让张竞生的重心和视野,从早年的“政治”,渐渐偏重到对“美”和“性”的研究。

1920年,他学成回国,看到中国漫无节制地多生子女,就给当时的广东省长兼督军陈炯明上了一份条陈,主张节育,每对夫妇只生两个孩子,违反的就要处罚,他甚至连节育方法和节育器具都写得很清楚。陈炯明认为“此人大概有神经病”。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提过“节育”。而在三十七年之后,历史又选择了另一位先知马寅初,再次提出“只生两个”的新人口论。

蔡元培把张竞生聘到北大,和胡适并称哲学系两大最年轻的教授。他教的是逻辑学,在北大的讲义出了两本书,《美的人生观》和《美的社会组织法》。前者还尚且有模有样,用了许多科学分析和艺术思想,去解释美的构成和极端体验。后者则更像张竞生个人狂野的伊甸园乌托邦:比如每年一次或几次,从国都到村的各级行政单位都进行“选后选妃”;比如成立“美的政府”和“爱美院”,代替国家机器和法院,惩罚所有违背爱与美精神的人事;再比如用情人制代替婚姻制。

他的这些构想引起的也不尽是冷嘲热讽,社会带着犹豫的惊疑打量着这个留法学者,并不知深浅,也并没有贸然打压,一向大力引进西方学说的周作人甚至表示佩服,说:“在中国这病理的道学社会里高揭美的衣食住以至娱乐等的旗帜,大声叱咤,这是何等痛快的事……”

作品简介:

蒋方舟二十岁后,首度杂文结集。

反思成长道路上的得与失,描画身旁被绑架的一代群像,重寻写作的意义。

2008年秋天作者进入清华大学就读,2012年毕业,受聘为《新周刊》杂志副主编。回首过往五年,课业之外,作者亦经常参与公共话题的讨论及多种社会活动,生活不可谓不丰富不精彩。然而在忙碌与喧腾背后,作者却渐感迷失与困惑:参与的讨论越多,离真相仿佛越远;战斗檄文式的文章越写越多,却越来越不喜欢自己剑拔弩张的嘴脸。

《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本书由作者过去五年发表的各类文章精选而成。在书中,作者选择暂时回避各种大而化之的议论,退而反思自己的写作与成长历程,观察被时代绑架的一代年轻人——他们的童年早早消逝,青春期过早觉醒,他们过早地发现了成人世界的虚伪,更过早地被抛入一个充满竞争与争斗的世界——试着描摹群像,剖析标本。同时,在十七年的写作之后,重寻写作的意义,思考作家与时代的关系,袒露内心的文学地图。

本书特别收录获得“人民文学奖”的长文《审判童年》。在四万余字的篇幅中,作者博采众议,纵横捭阖,重新审视与阐发涉及童年的若干命题,将戏谑的口吻与犀利的质问、游戏的精神与坦诚的剖析熔于一炉,读之或忍俊不禁,或瞠目结舌,令人耳目一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谈论的内容不再是当下,而更多的是拼凑各种道听途说的消息,传递对风雨欲来的预测与恐惧;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开始用宏大的词汇说话,而不只关心文学及与之相关的;俗世的乐趣,不再是常态,而是暂时逃避的去处。

而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真相是复杂而多面的。因此,当我写下“中国”、“社会”、“时代”、“人民”之类的词时,变得越来越心虚。

我暂时放弃了对中国的总结,而去观察个体,见微知著。我们每往前活一天,就进一步被遗留在“历史”的坟茔里,总有一日,都成标本。做标本的制作者也是很有意思的,虽然这没有浮夸的语言和意识形态的争论来得吸引人,可不讨巧的笨功夫,也得有人来下。

——蒋方舟

作者:蒋方舟

标签:蒋方舟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杂文随笔青春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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