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 精彩片段:
记录本身,即已是反抗
将军白先勇
“尹雪艳总也不老。”——白先勇的名篇《永远的尹雪艳》开头这样写。尹雪艳是昔日上海百乐门的交际花,解放后去了台湾,在自己的小公馆里造出了一个世外桃源,让遗老遗少们乐不思蜀。她在哪儿,旧日的繁华便在哪儿就地复活。
白先勇也不老,七十五岁的他出现在广州方所书店讲座,穿一身白色西装西裤,绯红脸庞,大眼睛,两个笑盈盈的大酒窝,款款走上台,台下年轻人着魔一样欢呼鼓掌。他自有明星派头。
白先勇上次这样密集地奔波、出镜、做宣传是为了昆曲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出,这回是为了宣传他为父亲编著的《白崇禧将军身影集》。陪伴他做宣传的出版社工作人员说,白先勇也像个将军,指挥着一场场宣传的调配,如指挥千军万马,敌人是舟车劳顿和言语的重复。
那几天适逢广州暴热,白先勇在几乎无休止的摄影和采访间隙说:“如果是为了宣传自己的书,绝不肯受这样的折磨。但是这回是为了父亲,那也算尽了孝道。”
为父亲著书立传,正名于天下,成了白先勇这些年除了宣传昆曲以外最主要的工作。几年前,他就写过长文《养虎遗患——父亲的憾恨》,讲述白崇禧将军与四平街之战。四平街之战,白崇禧击败林彪军队,蒋介石却反对乘胜追击,林彪军队因此有了喘息和壮大的机会,从而一举反击,成为国共胜负的转折点。
这场战役,是白崇禧晚年居住在台湾小岛还念念不忘、杜鹃啼血一样反复对儿女絮叨的一场战役。耿耿于怀,是认为始终没有被历史所正名,是因为委屈。在国民党官方历史的描述里,对蒋介石的指挥失误含混敷衍;在共产党官方历史的叙述里,林彪的溃败是战略性的撤退。
白先勇替父亲委屈:“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父亲在两边的历史里,全都消失了。”
台湾的“中央研究院”曾经为白崇禧做过一百二十八次口述,最后一次口述是白崇禧去世前八天,可是很重要的国共内战还没有讲到,白崇禧将军就已经走了,所以白先勇决定做父亲的声音,讲完全部的故事。
1911年,武昌起义,广西人士群情激昂,组军北伐。白崇禧参加了一百二十人的学生敢死队,随军北伐。白崇禧的母亲知道他参加敢死队的消息,命令他两位哥哥到桂林城北门去守候拦截,没想到白崇禧暗暗把武器装备托付给同学,自己轻装从西门溜了出去,翻山越岭和大部队会合,那一年他才满十八岁。这一次走出桂林西门,就是永远地投入了中华民国历史的滚滚洪流,命运随之被裹挟起落。
方所书店里,白先勇身后的巨大投影里,是白崇禧将军骑马驰骋的潇洒照片。父子二人的影像重叠,方显出他们五官很像,都是阔脸大眼。父亲要硬朗些,儿子长得要柔圆一些,不知怎么,颦笑间气质就差之千里。
讲座快要结束的时候,有观众起立发言:“白先生您说了这么多您父亲的丰功伟绩,我觉得都很好,他打仗确实很厉害。可我觉得‘战神’这个称呼夸张了,而且国民党最后还是败了,您有没有想过,战争中决定成败的,其实是民心相背呢?”
这位观众又拉拉杂杂了讲了一堆国民党党内腐败、民心尽失的观点,其他观众忍不住嘘声四起——太符合官方历史的政治正确了,说话间也太不礼貌了。
白先勇却仍然不恼,还是笑盈盈、软柔柔地一句一句反驳,赢得满场的掌声,因为他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