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神父探案集·金十字架的诅咒 精彩片段:
金十字架的诅咒
六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旁,相互间看上去如此格格不入,就像各自遭遇海难而流落到同一座小荒岛上,不期然凑到了一起。至少他们周围就是大海;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身处的小岛被另一个岛包围着,一座像拉普他☾1☽一样的大飞岛。这座岛就是摩拉维亚号巨轮,而他们围坐的小桌,则是船上餐厅中星罗棋布的小桌之一。摩拉维亚号正快速行驶在夜幕中浩淼的大西洋上。这几个人毫无共同点可言,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在从美国回英国的旅途中。其中至少两位堪称名人;其余几位实属无名小卒,有一两个应该说还相当可疑。
第一位名人就是蜚声遐迩的斯梅尔教授,他是拜占庭☾2☽晚期历史考古研究的权威。他在美国大学开设的讲座被认为是最具权威性的,甚至得到欧洲顶级学术中心的承认。他的文学作品充斥着对欧洲历史的溢美之辞,成熟而富于想象力,以至于当他操着一口美国腔说话时,人们往往会诧异不已。然而,事实上,他是个地道的美国人;他留着浅色长发,从方正宽阔的额头梳向脑后,一张长脸,五官端正,专注的表情里奇妙地夹杂着蓄势待发之势,如同一头看似漫不经心的雄狮正伺机迅猛出击。
这群人里只有一位女士;而她(如同记者们常常说到她的那样)总是表现出颐指气使的派头;时时处处都要扮演女主人的角色,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不论在此地还是在其它任何场合。她就是戴安娜·威尔士小姐,一位声名远扬、游历了许多国家,特别是热带国家的女旅行家;但在晚餐时的亮相中,她并未流露出丝毫粗犷豪爽之气。她模样本就俊俏,又显露着某种热带风尚,一头红发浓密、热烈。就像记者们所说的那样,她着装大胆,独领风骚,但她有张机智的面孔,而且目光如炬,体现着在政治性会议中勇于发问的那类女士才有的显著特征。
其余四人则相形见绌,乍看之下竟是那么无足轻重;不过,只要细细打量便会发现他们也各有特点。其中一位小伙子在乘客登记时写下的名字是保罗·T·塔兰特。他是个美国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个对型,即另类美国人的原型。每个民族大多会有这么个原型,也就是无论从哪方面看,它都代表着一个族群典型特征的反面。美国人特别崇尚劳作,一如欧洲人崇尚战争。劳作散发着英雄主义的光晕,任何好逸恶劳之人都不能称其为正常人。对型极其罕见,因而也显得更加突出。他是个浪荡公子或者花花公子:他挥金如土,是那种常常出现在美国小说中的孱弱的反派。保罗·塔兰特整日无所事事,除了不停地换衣服,每天大约换6次,使身着的西装由浅入深或从深到浅地变换精致的浅灰色调,犹如黎明或黄昏时刻天际间的银白色调展现出的微妙变换那样。与大多数美国人不同,他蓄有精心打理的短小、卷曲的山羊胡;与大多数花花公子,甚至是他那一类的花花公子不同的是,他并不张扬,反而显得相当阴郁。他沉默寡言、神情抑郁,满怀拜伦式诗意般的忧郁。
另外两位旅行者是英国的演讲者,刚结束他们的美国之旅,从这点来看,他们可以归为同类。其中之一是伦纳德·史密斯,一个名气不大的诗人,但是个小有成就的记者;他脑袋长,头发浅,衣着得体,看样子对自己很在意。另一位正好相反,模样有些滑稽,五短身材,蓄着那种海象般的黑色八字须,而且不善言辞。他曾从巡展的美洲虎口中救出罗马尼亚公主,为此被指控犯有抢劫罪,但同时又受到褒奖,一时成为广受关注的人物。正因为如此,人们自然而然地感到他对神、进步、自己的早年生活经历以及未来英美关系等方面的想法,一定会在明尼阿波里斯☾3☽和奥马哈☾4☽居民中引起共鸣并予以足够重视。第六个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位是矮小的英国教士,名叫布朗。他凝神聆听众人的谈话,并在那一刻开始觉察到其中定有蹊跷。
“教授,我想你对拜占庭的那些研究,”伦纳德·史密斯说,“很可能对我们有所启发,帮我们多了解一些布赖顿☾5☽的南部海滨附近发现的那座墓的情况,对吧?当然,布赖顿离拜占庭有些远。但我看过一些资料,里面谈到它的埋葬方式和尸体防腐处理的做法,恐怕是拜占庭时代独有的。”
“将拜占庭研究联系到这个肯定很牵强,”教授冷冷地说。“人们总是说专家如何,而我觉得世上最难的是莫过于成为专家。就拿这件事来说:如果一个人不懂在它之前的罗马帝国以及在它之后的伊斯兰运动,又怎么能透彻了解拜占庭呢?多数阿拉伯艺术其实都是拜占庭艺术。喔,就说代数——”
“算了吧,什么代数不代数的,”那位小姐断然喝道。“我从来没关心过代数,而且永远也不会。我对尸体防腐这种事最感兴趣。你知道,加顿挖掘巴比伦古墓的时候,我正好和他在一起。打那以后,我发现木乃伊和保存完好的尸体这类玩意太刺激了。就跟我们说说这个故事吧。”
“加顿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教授说。“他们一家都很有意思。他那个当上国会议员的兄弟可不是个普通的政治家。我是听了他关于意大利的演讲后才知道了法西斯党☾6☽是怎么回事。”
“哦,我们此行不去意大利,”戴安娜小姐不依不饶地说,“而且我相信你正要去发现了古墓的那个小地方。在苏塞克斯郡,对吧?”
“在英格兰的这些小区块里,苏塞克斯算相当大了,”教授说。“要想走个遍会花很长时间;那地方确实是信步游览的好去处。爬上那些看似低矮的山丘后你才发现其实它们很大。”
话音落定,众人竟突然出乎意料地缄口不言,直到那位小姐打破了沉寂,“啊,我要到甲板上去,”边说边起身离去,另外几位男士也随之站起身,但教授犹犹豫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有矮个子教士还坐在桌边,一丝不苟地折起他的餐巾。等到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教授突然对他的同伴说:
“你对刚才那段闲聊怎么看?”
“哦,”布朗神父微笑着说,“既然你问我,我只能说其中有些东西让我觉得有点意思。我可能想错了,不过那伙人好像几次试图让你谈谈在苏塞克斯发现的保存完好的尸体。而你却礼貌地将话题引向别处,先是说代数,再提到法西斯党,然后又说到英格兰南部和西南部的丘陵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