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神父探案集·花园谜案 精彩片段:
怪异的形状
以伦敦为原点的几条大路向北延伸,进入广袤的乡村地带,然后逐渐收窄,变成断断续续的街道。有些地段尚待铺设,但总体上看,还能保持着一条路的走向。一路走过来,忽而是簇拥在一起的几家小店铺,接着是围起来的一片耕地或者小牧场,然后是一家远近闻名的小酒店;继而又见一个商品菜园或是苗圃,然后是规模宏大的私宅,一片田地和另一家小客栈,等等。如果有人沿着这样一条大路走,他会经过一栋房子,很可能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但又说不出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是一栋长条形、低矮的房子,依大路走向而建;外墙多被刷成白色和淡绿色,带阳台和遮阳棚,门廊上有个古雅的圆顶,像是人们在旧宅邸中见过的那种木制伞。事实上,这确是栋老式房子,不仅有地道的英格兰风格,还带着克拉珀姆☾1☽富人区流行的乡间别墅风味。然而,这栋房子又像是主要为避暑而建。看着它刷白的墙面和遮阳篷,眼前依稀浮现印度人用的薄头巾,甚至棕榈树的景象。我无法解释为何产生这种联想,也许它由印度裔英国人所建。
我敢说,不管谁在此路过,都会莫名奇妙地迷上它,会觉得这栋房子里一定发生过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没错!诸位接下来就要听到,在19世纪某年的圣灵降临周☾2☽,这座房子里确实发生了一桩离奇的事情。
假如有人,恰好在圣灵降临节☾3☽前的那个星期四下午四点半路过此处,他就会看到前门打开,从中走出圣芒戈小教堂的布朗神父,吸着一个大烟斗;陪他一起出来的是他高大的法国朋友弗朗博,吸着一根小小的烟卷。这两个人不一定会引起读者的兴趣,但说实话,当这座白绿相间的房屋前门打开时,展现在人们眼前的还有其它有趣的事。这座房屋还有更为独特的地方,需要事先有个交代,这不仅能帮助读者理解我们要讲的悲剧故事,而且也让读者开开眼,领略一下那扇门后面的玄妙之处。
整座房子是按照T形设计建造的,只是那个T的一横很长,一竖很短。那一长横临街,顺着街道的走向,大门位于正中间;它分两层,包含了所有重要的房间。短短的那一竖直接从大门所在位置向后延展,是相互贯通的两个长条形房间。其中一间是书房,闻名遐迩的昆腾先生就是在这里写下了富含东方色彩、激情洋溢的诗篇和浪漫故事。继续向里走,就进入了玻璃暖房,热带奇花异葩恣意绽放、玲琅满目:它们形态各异,美不胜收,在午后阳光照射之下,更显得五彩斑斓、夺人眼目。因此,当前门洞开时,任何恰巧经过的路人,都会驻足凝望,被夺魂摄魄的美艳惊得目瞪口呆:他的眼光会穿过富丽堂皇的厅堂,向深处看去,眼前一亮,彷佛童话剧中转换的布景,但见暖房中紫云缭绕,花团锦簇,金黄色的圆花瓣,暗红色的星形花朵,如此鲜艳夺目,近在眼前,却又扑朔迷离,显得那么遥远。
诗人伦纳德·昆腾亲力亲为,刻意打造了这种视觉效果,人们不禁要问,他的那些诗篇是否也如此完美地展现了他的性情。他沉醉在多彩的幻境中,对色彩的迷恋使他忽视了形式,哪怕是美好的形式。正因为如此,他全身心投入到东方艺术和东方形象上,流连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毯、陆离眩目的刺绣中;它们呈现的色彩纷纭繁复,杂乱无章。他的作品说不上是至真至美的艺术成就,却不乏想象力和创造性,因而受到广泛赞扬。他创作的史诗和爱情故事,着意渲染汪洋恣肆、甚至近乎残酷的色彩;他讲述的故事发生在赋有热带情调的天堂,在那里,处处洋溢着热烈的金黄色和猩红色;在那里,东方英雄头戴缠着12条穆斯林头巾的主教冠,骑着漆成紫色或孔雀绿的大象;在那里,硕大无朋的钻石,100个黑人都难以抬起,在古老的火焰中燃烧,散发着奇异的色调。
简单地说,在普通人看来,他以浓墨重彩描绘的东方天堂,比西方人心目中的任何地狱都要邪恶;那些东方君主,看起来恐怕与疯子并无二致;而那些东方宝石,就算100个黑人踉踉跄跄地把它们抬到了邦德街☾4☽,也会被那里的珠宝商当成冒牌货。昆腾终归是个天才,即便有些病态。而这种病态更多地体现在他的生活中,而不是他的作品里。他气质柔弱、喜怒无常,身体也因服用来自东方的鸦片受到严重伤害。他妻子漂亮、勤劳,应该说,有些操劳过度。她反对丈夫吸鸦片,尤其厌恶那位身穿黄白袍的印度隐士,但她丈夫一再坚持要款待他几个月,把他当成维吉尔☾5☽,引导自己游历东方的天堂和地狱。
正是从这样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环境中,布朗神父和他的朋友走了出来,来到门前的台阶上。他们的表情清楚地告诉人们,从那里走出来真的是一种解脱。弗朗博和昆腾曾在巴黎求学,共同度过了恣意妄为的学生时代,但他们直到上周末才恢复了联系。不过弗朗博近来的表现,越发的有责任感了,这导致他现在与诗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弗朗博认为吸鸦片和在牛皮纸上写艳诗非君子所为。布朗神父和弗朗博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刚要走向花园,就见临街的花园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歪戴着圆顶硬礼帽的青年冲了进来,因为走的太急,上台阶的时候差点儿摔倒。这个小伙子看着就像个浪荡公子,鲜红的领带皱巴巴的,似乎是戴着它睡了一觉。他烦躁不安地摆弄着有节的小手杖,指指点点。
“听我说,”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要见老昆腾。我必须要见他。他在家吗?”
“我想他在家,”布朗神父边说边清理他的烟斗,“但我不知道他是否能见你。医生正给他看病。”
小伙子似乎头脑不太清醒,他踉跄着走进大厅。与此同时,医生从昆腾的书房里走了出来,关上房门,然后戴上手套。
“要见昆腾先生?”医生冷冷地说。“不行,你不能见他。事实上,不管有多大的事都不行。谁都不能见,他刚喝了安眠药水。”
“不,你看看我,老伙计,”系红领带的小伙子急切地要抓住医生的外衣翻领,“看这儿,我现在很清醒,我跟你说。我——”
“说这些没用,阿特金森先生,”医生使劲儿挡住他,不让他靠近,说:“除非你能让安眠药失效,否则,别想让我改变我的决定。”然后他戴好帽子,和另外两人来到户外阳光下。医生是位脖子短粗、态度温和的小个子,留着一撮小胡子。他外表平淡无奇,但却给人一种能力很强的印象。
戴圆顶硬礼帽的小伙子似乎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除了去抓对方的衣领这招以外,别无对策。他站在门口,好像刚被扔到屋外那样,一脸茫然,默默地看着那三个人穿过花园,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