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神父探案集·花园谜案 精彩片段:
萨拉丁亲王的罪孽
弗朗博离开位于威斯敏斯特的办公室,要在一只小帆船上度过一个月的假期,可船实在太小,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划船。此外,他还专捡东部乡下的小河沟走。河小水浅,小船看似在草场与麦田上穿行,简直像魔法船一样。船舱只能容下两个人,空间仅够携带必需品。而弗朗博带上的东西,以他与众不同的观念看来都是必要的。总而言之,可以概括为以下四部分:鲑鱼罐头,供他充饥果腹;上膛的手枪,供他争勇斗狠;一瓶白兰地,以防他累昏过去;一位神父,以防他死在半路☾1☽。他轻装出发,沿诺福克郡的小河缓缓前行,打算最后驶入湖区。但同时又流连于两岸的果园与草场,以及映在水中的宅邸与乡村。还悠哉游哉地在池塘与河弯处钓鱼。不时又要靠岸登陆。
仿佛一位真正的贤哲,弗朗博的假期是漫无目的的;但是,又如同真正的贤哲,他也有他的理由。他此行有一个不那么要紧的目的,如果达到了,能为假期锦上添花,就算达不到,也不会对它有丝毫妨害。几年以前,他还是盗贼中的魁首,巴黎的红人,那时他经常收到各种充满狂热内容的信件,有赞美的,有谴责的,甚至还有表达爱意的。但是只有一封,在他的头脑中挥之不去。信封上盖着英国的邮戳,里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张名片。卡片的背面用绿色墨水写着一段法文:“若是你有一天金盆洗手、回心转意了,请来寒舍一叙。我很想见见你,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名人我都见过了。你曾经设计驱使一位侦探逮捕了另一位侦探。这可以称得上法国历史上最绝妙的一幕。”卡片正面用正体印着:“萨拉丁亲王,诺福克郡,芦苇岛,芦苇屋”。
弗朗博那时并没有把亲王的事放在心上,只知道他来自意大利南部,是个杰出、时髦的人物。据说,他年轻时曾和一位已婚的贵妇私奔。这种小小的越轨行为在他的社交圈子里不值一提,但它的悲剧结局,却令人久久不能忘怀:那位饱受耻辱的丈夫坠落到了西西里的断壁悬崖之下,据信是死于自杀。此后亲王曾在维也纳住了一段时日,但近些年他都是在疲于奔命的旅行中度过的。此时弗朗博像亲王本人一样,远离了欧洲大陆的喧嚣,定居于英伦一隅。他打算对亲王在诺福克湖区的避世隐居之所做一次不期而至的拜访。他拿不准自己能否找到那地方。说真的,那实在是个被人遗忘的小地方。可是,事有凑巧,他出乎预料地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某夜,他们将船泊在一处隐没在长草与修剪过的树木之中的河岸。辛苦地划了一天的船,两人早早便已入睡。但天还未亮,他们就意外地被惊醒了。严格的说,是天还未被太阳照亮。一轮柠檬黄色的大月亮悬在他们头顶的长草丛之上,夜空映出鲜明的紫罗兰色,虽是夜晚,却异常明亮。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对童年的追忆,在那段充满奇异冒险的时光中,高大的野草总像树林一样盖在我们头顶。站在低矮的巨大月亮之下,雏菊和蒲公英都变得巨人般高大。这令他们想起了幼儿园的墙纸。这一处河床使他们沉浸在鲜花与矮树丛之下,叫他们望着草丛目眩神迷。“好家伙!”弗朗博说,“简直是仙境啊。”
布朗神父直直地坐在船上,在胸前画着十字。他的行为过于唐突,以至于他的朋友温和地望着他,问他出什么事了。
“写作中世纪歌谣的人,”神父回答说,“比你更了解精灵与仙女。仙境中并不是只有美好的事。”
“胡说!”弗朗博说,“如此无邪的月亮之下只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我等不及要去看看会有什么事情。在我们化为尘土之前,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到如此的月亮与美景。”
“好吧,”布朗神父说,“我没有说进入仙境总是错误的。我只是说那总是危险的。”
他们在渐渐变亮的河道上缓缓划动。天空中明亮的紫罗兰色与月亮耀眼的金色都逐渐淡去,消逝在黎明前广袤无边、暗淡无光的宇宙中。金黄发白的第一缕光线跃出地平线,他们前方的河上出现了一座小镇或是小村的黑色身影。天色已亮,所有的事物都清晰可见,此时他们已徜徉在这座河畔小镇的悬檐与桥梁下。那些房屋有着狭长的弯曲屋顶,好似在河边低头饮水,犹如一群红黑相间的巨大牲口。黎明的天光延展变亮。已是早上,这座寂静的小镇里,在码头与桥梁上却还不见人影。终于,他们见到了一位温和、富态的人,穿着件衬衣,脸庞圆得像才落下去的月亮,红色的连鬓胡子散落在他下半张脸上。他正倚着测量潮水的标杆。弗朗博不假思索地从摇曳的小船上站起身来,向那个人大声询问,问他是否认识芦苇岛或是芦苇屋。胖人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他随手一指河前方的转弯处。弗朗博只顾着向前划船,也没再跟人家多客套几句。
小船转过一个个郁郁葱葱的河弯,又划过一段段满是芦苇的寂静河道。就在搜寻即将变得单调乏味的时候,他们摇摆着转过一个急弯,进入了一片宁静的池塘或是湖泊,那里的景色自然而然地吸引住了他们。在那片开阔水域的中央,有一座狭长低矮的小岛被水流围绕起来,岛上有一栋狭长低矮的屋子或者说是别墅,房子是用竹子或某种结实的热带藤条建的。墙壁由浅黄色的竹子并排搭成,上面斜架着深红色或是棕色的屋顶。长屋的其他部分无不如此。清晨的微风吹得岛周围的芦苇沙沙作响,古怪的肋状房屋在风中像巨大的排箫一样发出鸣响。
“天啊!”弗朗博大叫,“就是这里,终于到了!如果真有芦苇岛这么个地方,一定就是这里了。这要是芦苇岛,那一定就是芦苇屋。我敢说那个胖子是个精灵。”
“也许吧,”布朗神父公证地评论道,“就算他是,他也是个坏精灵。”
就在弗朗博说话的同时,已将船靠向没在芦苇中的岸边。两人站上了狭长别致的小岛,走到古怪寂静的房子旁边。
房子背对着河道,这边也是仅有的能登岛的地方;正门在另一侧,面向长岛上的花园。来访者顺着屋檐下的小路绕过房子的三面。透过每一面墙上的窗户,他们看到一个狭长而明亮的房间,用薄木板嵌壁,摆满了镜子,似乎是为一顿精美的午餐做好了准备。他们绕到前门,见到两侧装饰着天青石蓝色的花盆。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位男管家,他的外表乏善可陈——高大削瘦、灰白头发、无精打采。他低声说萨拉丁亲王此时不在家,但用不了一小时就会回来。家中随时恭候他与他的客人到来。弗朗博向他展示了那张带有绿色墨水笔迹的名片,这令死气沉沉的家仆羊皮纸般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生气。他用一种矫饰的礼貌建议陌生人留下来。“亲王大人随时可能回来,”他说,“要是与某位绅士失之交臂,他一定会万分失望。按照他的吩咐,我们总会为他与他的朋友准备一点冷餐作午饭。我想他总希望这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