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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市民的自白_第二部 第一章

马洛伊·山多尔
外国小说
总共9章(已完结

一个市民的自白 精彩片段:

第二部

第一章

1

桥上站了两名士兵,他们穿着潇洒的系带式过膝长靴和灰绿色制服,制服看上去更像猎装风格的运动装。他们将戴着手套的两手抱在胸前,用冷漠的目光警惕地望着那列向西行驶、眼看就要散架的客货混编列车。

“快瞧啊,”我对妻子说,“这里已经是欧洲士兵把守。”

我异常兴奋地盯着他们,心脏已跳到了喉咙口。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位深入险境的旅行家,就像斯坦利☾1☽或斯坦因·奥里尔☾2☽。当时,我们两人都很年轻。我刚满二十三岁,刚刚结婚几个星期。罗拉☾3☽坐在车窗旁,坐在这列已被法国人淘汰的列车上,这列火车曾经跑过巴黎沿线,如今被流放到临近德国—比利时边境的穷乡僻壤——亚琛。包厢里的窗户缺了一块玻璃,被扯断的橡胶封条耷拉着,破旧的行李网低垂着,座椅里头露出了弹簧。“给他们用这个就不错了。”当这列旧车被调到亚琛时,法国铁路公司巴黎办事处的人这样想。的确,我们能搭乘这列火车旅行已经很知足了。我们坐在没有玻璃的车窗旁,冻得浑身哆嗦,盯着那两位“欧洲”士兵(从德国边境起的几公里路程,火车由英国人开),一想到这个我就牙齿打颤。

噢,在比利时—德国边境上,我们就像没见过世面的非洲人!在我们眼里,这一切是多么“欧洲”啊:这列气味酸臭、颠簸摇晃的火车,那位挺着啤酒肚、穿着印有银灰色字母的外套、好像浑身盖满邮戳似的比利时检票员,那盏挂在车厢棚顶、光亮微弱、咝咝作响的煤油灯,那张可以从考萨旅行到波普拉德菲尔卡的火车票……毫无疑问,车厢破烂座位上垂下的穗子,还有我们在沿途火车站购买的烟灰色、很难吃的法国巧克力,对我们来说都很“欧洲”。夏末带着尖酸烟味的“欧洲”空气吹进了包厢,包厢内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们的焦虑和自我意识,都让我们感到自己非常的“欧洲”。我们牙关咬紧,内心坚定,我已经感觉到巴黎正在向我们招手……(后来,在所有误入巴黎的中欧人身上,我都能体会到这种浑身发抖的优越感)我们是多么的好奇啊,激动得感觉脊背蹿凉。那时候,我们已经读过“全部的法国文学”——我读了左拉的书,读了阿纳托尔·法朗士和莫泊桑的几部小说,只要有匈牙利文或德文译本的作品我都读了;多多少少我听人讲过一点柏格森,我“了解”法国历史,但主要是从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到现在的这一段历史。

我们知道法国香水和头油的品牌,我用原文读过波德莱尔的几首诗。巴黎就像一座“高大的巴孔尼山”,奥迪☾4☽曾在那里驻足徘徊,咀嚼他那类人命运的痛楚,与此同时,他们肯定喝了许多苦艾酒,搂抱过许多“穿蕾丝袜的法兰西女郎”。是的,我们并不是野蛮人,我们预习了许多西方的功课。瞧我们的打扮,是不是跟法国人一模一样?(后来我们发现,我们打扮得比法国人“更优雅”,我们的穿着跟西方的男女有明显的不同。)我们是否拜倒在法国女郎的石榴裙下,过着优越、舒适的市民生活?我们是否跟女教师克雷门汀学习法语?我们的女士们是否紧追“最新潮的法国时尚”?……没有,但我们确确实实了解了西方文化,我们十分自信地前往巴黎,我们的阶层和我们的教养不会让我们在那里感到自惭形秽。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还要坐在西方人派来接我们的冰冷、腌臜的车厢里?为什么我们怀着羞怯与惊恐坐在这儿,就像乡下的亲戚进城拜访有钱有势的大人物那样又清嗓子又擦皮鞋?想来,“西方文化”套在我们身上有点松松垮垮,就像让非洲人穿燕尾服。我们的神经出于自罪感而进行反叛。我们在欧洲的大门口开始忏悔,“西方”毕竟不同于阿纳托尔·法朗士著作蹩脚至极的匈牙利语译本,不同于奥迪的巴黎印象,不同于法国时尚杂志和法国刮胡刀,不同于在学校读的历史课本,不同于在家乡日常会话中很容易被接受的、糟糕透顶的法语发音。我们开始猜测——其实只是出于在比利时—德国边境上对周围氛围的印象!——西方人理解的市民概念,跟在我们国家所理解的并不相同;它不只意味着四个房间都有蒸汽供暖,有雇用的仆人、书橱里的歌德著作、优雅的绅士谈吐、对奥维德☾5☽和塔西佗☾6☽作品的了解,这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对一种文化最表面的接触,跟我们现在前去造访的另一种真正的市民社会只存在皮毛的联系。我们通过自己十分敏感的神经感觉到困惑,感觉到在南特☾7☽做一位市民跟在我们的“大城市”考绍☾8☽不完全一样;在我们家乡,市民们感到尴尬内疚,我们试图像小学生一样勤奋地履行市民阶层的义务,不遗余力地文明化。在南特,人们很可能只是生活在一种生活方式里,并没有特别的阶层野心。我惶惶不安地环视四周。我感到恐惧和紧张,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一遇到某道难题,就想通过自身的勤奋和让他人敌视的方式予以解答……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符合欧洲气质。

罗拉聪明地坐在车窗旁,望着欧洲沉默不语。在后来的现实生活中,也总是出现这种情况:我说话,她沉默。她和我出生在同一座城市。我们俩相识已久,可以追溯到神话般的童年时代,换句话说,我们只使用符号性的语言;从我俩出生的那天起,我们就共同呼吸同一座城市、同一个阶层、同一个人口密集的州的空气,当然,我们遇到的事情并不取决于我们。她用聪慧的目光眺望窗外,惴惴不安,因为她带着与生俱来的危机感来到欧洲,她知道,“她必须格外小心”。我则左顾右盼,坐立不安,口无遮拦地喋喋不休。她静静地听着,偶尔说一句这类的话:“在柏林要多买些漱口水。现在那里肯定会便宜一些。”我在过边境时想到的是,柏林的烟斗或长筒袜吊带会比巴黎便宜。假如她说的要买的是这些东西,会更合我意。

“欧洲士兵”走到车窗前,他们踱步的样子,就像家乡的老爷们晚上打完猎回家。按照英国人的习惯,行李都放在公共使用的行李车厢,不给凭据。我问他们,到了巴黎我怎样可以取回我的行李?“到时候,你指一下就行。”其中一位士兵回答,表情显得非常惊诧。

“他们会相信吗?”我问。

那人从嘴里取下叼着的烟卷。

“您说什么?”这位欧洲士兵不解地反问,带着诚实的想象和不大友善的傲气反问,“您总不会撒谎吧……?”

他用英语跟同伴说了几句什么,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不时怀疑地扭头看看。

作品简介:

* 再现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东欧新兴市民阶层的生活全景

* 勾勒欧洲大陆当时动荡不安、复杂激进的岁月影像

* 跨越世纪,纵横欧陆,一部大时代的百科全书

【堪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的杰作,自匈牙利文移译的首部中文译本 】

它兴起于匈牙利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它是包括贵族、名流、资 本家、银行家、中产者和破落贵族等在内的特殊社会阶层,它就是小说里的“市民阶层”。

这是一个“市民”的自白,这是一曲唱给布尔乔亚最后的挽歌,这是一幅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东欧新兴市民阶层的生活画卷,这是一段颠沛流离、孤独决绝的流亡岁月。

《一个市民的自白》是一部自传体小说,生动记录了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东欧市民阶层的生活与思想,作者通过个人透视社会,通过一个家族的故事刻画出市民阶层的生活画卷,同时回顾了自己在欧洲大陆的流浪岁月。

作为马洛伊·山多尔的代表作,从文学艺术的水准上来说,《一个市民的自白》完全可以与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和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媲美。

关于《一个市民的自白》……

1934至1935年,马洛伊完成了他的代表作——分为两部的自传体小说《一个市民的自白》。书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多达上百个,从皇帝到女佣,从亲友到邻里,从文人、政客到情人、路人、妓女……马洛伊从德国、法国、英国、瑞士等西欧国家,写到东欧的布达佩斯,各地人文历史宛然在目,无数历史人物呼之欲出,可谓一部大时代的百科全书。

令人遗憾的是,马洛伊于1936年官司惹身,他当年的一位神父教师以毁誉罪将他送上法庭,另外他的几位亲戚也对书中披露的一些细节感到不满,因此,马洛伊被迫销毁了第一版,支付了神父一笔可观的赔款,并对该书进行了大幅度的删减。

然而,《一个市民的自白》实际上不止两部。2013年,作为马洛伊的遗稿在箱底压了多年的《我想要沉默》被意外发现并编辑出版,这部书便是马洛伊曾在日记中提到的《一个市民的自白》的第三部。而马洛伊于1949年创作的又一部重要作品《土地,土地……!》应该是《一个市民的自白》的第四部,这部回忆录讲述了他在流亡初期的生活。

假如,有过一位作家,其生活方式、世界观、道德及信仰本身等所有的一切就代表着文学,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马洛伊·山多尔。在他的文字里,可以找到生命的意义;在他的语言中,可以窥见个体与群体的有机秩序,体现了整个民族的全部努力和面貌。

——匈牙利文学评论家 普莫卡奇·贝拉

二十世纪的文学……收到了一位新的大师死后赠予的礼物。他会跟奥地利作家约瑟夫·罗斯(Joseph Roth)、茨威格(Stephen Zweig)和穆齐尔(Robert Musil)齐名,甚至与受到膜拜的伟大作家,托马斯·曼和卡夫卡,属于同一等级。他就是马洛伊。

——德国《时代周报》

(马洛伊)拥有珍贵、令人喜悦的稟赋,有幸读到他的作品,实在令人感激。

——英国《苏格兰人报》

(马洛伊)重新被文学界发现,值得全世界同声欢庆……重新发现马洛伊,就像在阁楼上发现一幅古老的大师画作。

——英国《星期日电讯报》

(马洛伊是)匈牙利浪漫主义文学伟大一代的合法后代。

——匈牙利诗人 尤若夫·阿蒂拉

作者:马洛伊·山多尔

翻译:余泽民

标签:马洛伊·山多尔一个市民的自白匈牙利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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