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的鹦鹉 精彩片段:
第二十七章 艾比
贾斯丁朝我走过来时严肃得奇怪,在我还来不及压抑自己对此的一连串想法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很好”。毕竟他一整天都开心得不得了,而我不是,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一点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不管让他不悦的是什么——肠胃不适、鸽粪落到衬衫上、一辆汽车车后的彩虹贴纸——一段时间里能看到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笑容,会让我很快乐。
我还怪他没能看出我的心思。我们咨询过几次的婚姻顾问(一位基督徒开业医师,是“救赎会”推荐给我们,专门处理在我们这种婚姻中遇到的独特问题)一向强调沟通的重要性,而且我知道,我默默受苦却没有告诉丈夫有事情困扰我,这是我自己的错。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心要做一个更好的伴侣。
我在大学时曾在英国住了一年,贾斯丁知道,但是我并没有让他明白这件事的全部影响。当他听说我们要来这里时,很高兴要去一个我熟悉的地方,一个我会搭地铁、会打电话,而不会被币值或快车道搞糊涂的地方。他听我说过关于语言不一致和文化震撼的趣事,我用英侨专卖店买来的美味棕色酸辣酱给他做的乳酪腌黄瓜三明治,他也吃得颇有兴味。他知道我在这里的时候会想买罐“利特”汽水和酸薯片;他知道如果我们还有时间,我会想要搭火车到布莱顿,走在海边的圆石上。
但他不知道的是——虽然我觉得如果他想过时间日期,可以很容易料到——英国正是我最罪恶、最放纵的地方。上次站在特拉法加广场,我才二十岁,头发短得像鞋刷的刷毛。当时我正准备参加一场游行,周遭全是我认为我所归属的人,我则握着全心全意深爱的一个女人的手。我头一次认为我了解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当时的我一定会讨厌今天这个站在此地的人,这个刮腿毛、涂口红,还每个星期上教堂祷告的女人。当时的我会瞧不起如今的我全身上下每一处:这双在人群中搜寻丈夫的眼睛、这只戴着一个在阳光下闪耀的钻戒的手。我会感到无比怜悯。有什么事情会像你在二十岁时看到的那么清楚吗?
有时候我想将我的生平写成一本传记,倒不是说我昏昧到以为有谁会想看这么一本书,而是我很有兴趣思索这本传记要如何编排:各章要在哪里开始、哪里结束;重心会放在哪里。我想象中,英国的那一年必须用银色墨水写,或是印在特别的羊皮纸上,再用印刷精美的纸张与其余的生平区隔。并不是因为这段日子完美无缺或是美丽无比,而是因为那时的每件事都特别突显。那段时间至今都还在我内心,是一个疑问、是一道瘀伤。其中有痛楚,也有柔情。如果你用手指去按它,你会看到我的表情都变了。
贾斯丁不知道的是,英国对我而言是个既神圣又渎神的地方。这里不是我头一次亲吻女人的地方,也不是我头一次给自己取那些名字(如今要我大声说出来都很困难)的地方。我到那里之前已经交过一个女朋友,而且又失去她,也已经吃过好多顿跟父母一起的哭哭啼啼的晚餐了。但是英国是第一个我想到我可以找到一个方法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地方,是第一个我想我可以打造出一个身份、包含我这个人的一切的地方。那一年和我生命中之前或之后的任何时候都不同,那是某个永远也没有完成的事物的一瞥。此时此刻,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更让我清楚地知道我是个冒牌货。
“嗨,”贾斯丁走过来,态度和几分钟前大为不同,他变得阴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看了提示吗?”
“还没有,”我说,“我在等你。”其实我等的是罗伯和他的摄像机。他们喜欢拍我们拆开信封的画面。我看了贾斯丁一会儿,他似乎不肯正眼看我。“都还好吧?”我问。
“很好。”他简短地说,终于迎上我的目光。我完全看不透他。“我吃得不舒服了。”
我打开银色信封,拿出里面的卡片。
“巴利杜根织工之家”里,
有人在房间内等你,
运用飞梭和织布机,
教你阿尔斯特最古老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