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笑声 精彩片段:
第三十九章
星期二,伊丽莎白接到电报。星期三晚上八点左右,她听到保罗在门厅里讲话,还有一只拐杖的“笃笃”声。房门打开,保罗把她丈夫领了进来。
他的脸刮得很干净,戴着一副墨镜。他额上有一道浅色的疤。他穿着她不熟悉的一身酱紫色衣服(他本人绝不会挑选这种颜色),显得有些松松垮垮。
“他来了,”保罗轻声说。
伊丽莎白抽泣起来,用手绢捂着嘴。欧比纳斯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默默地鞠了一躬。
“来呀,咱们洗洗手吧,”保罗说着,领他慢慢穿过房间。
三人坐在餐厅里吃晚饭。伊丽莎白不大敢看她的丈夫。她感到丈夫似乎能觉察到她的目光。看到丈夫缓慢的动作和凝重的神情,她心中混杂着怜悯与欣慰。保罗跟他说话时像跟小孩说话一样,还帮他把盘子里的火腿切成碎丁。
他住到了伊尔玛先前的育儿室里。伊丽莎白自己也感到惊奇,她居然如此轻易地搅扰了这间沉睡中的神圣小房,更换了房内所有的物品,来接纳这个陌生、高大、沉默的盲人。
欧比纳斯没有说话。起初,确切地说——还在瑞士的时候——他曾执拗地要求保罗把玛戈找来,他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次会面,用不了多长时间。(是啊,在黑暗中摸到她跟前,紧紧抓住她的一只手,用枪管顶住她的腰把子弹射进去,这的确花不了多少时间。)保罗毫不通融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此后欧比纳斯一言未发。旅途中他沉默不语,到柏林后也不讲话。三天以来他一句话也不说,所以伊丽莎白再也没听到他的声音(也许只有一次例外):他或许不仅瞎了,而且哑了。
那黑沉沉的物件——那藏纳着七次死亡的法宝——外边裹着他的丝绸围巾,静卧在他大衣口袋深处。回家之后,他把那东西转移到床头柜里,把钥匙装在马甲口袋中,夜间则压在枕下。有一两回,人们注意到他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可谁也没有理会这件事。那把钥匙在手里摸着,袋里装着,他就感到像是记住了“芝麻开门”的咒语,总有一天——他毫不怀疑——能扯开遮挡在他眼前的黑幕。
他仍旧一言不发。伊丽莎白的存在,她轻轻的脚步和细声耳语(现在她总是压低嗓门对佣人和保罗说话,好像屋里有患重病的人),正像他对她的记忆一样朦胧迷离;往昔的印象在他脑海中慢悠悠地回转缭绕,带着一点科隆香水的气味。现实生活像一条蟒蛇般残忍、灵巧、健壮,他渴望毫不耽搁地毁灭它。但是,她究竟在哪里?他说不出。他可以异常清楚地想像出,他离开之后玛戈和雷克斯收拾行装的情景:两人都相当敏捷,手脚修长灵活,骨碌碌转动的眼里露着凶光;地上放着几口打开的提箱,玛戈谄媚地抚摩着雷克斯;他们一道出了门。可是,他们到哪儿去了?黑暗中竟没有一丝亮光。然而,他们俩蜿蜒的足迹却烧灼着他的心,正像令人作呕的毛虫从皮肤上爬过时的感觉。
三天在沉默中过去了。第四天清早,屋里只有欧比纳斯一个人。保罗到警察局去了(他想澄清几件事),女佣在屋后的房间里,伊丽莎白彻夜失眠,现在尚未起床。欧比纳斯焦躁不安地摸索着家具和房门。书房里的电话响了好一阵,这使他想到,他可以用这个方式得到某些消息:也许有人能告诉他,画家雷克斯是否已经回到了柏林。但是他不记得任何一个电话号码,而且他知道,尽管那名字很短,他却无法将它说出口。电话铃仍响个不停。欧比纳斯摸到桌旁,拿起那看不见的话筒……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想找霍钦沃特先生——那就是保罗。
“他出去了,”欧比纳斯说。
那声音迟疑了一会,忽然惊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