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争锋之极地征伐 精彩片段:
第三章
在它漫长的海军生涯中,总算有这么一次,“惊奇”号有了宽裕的时间,杰克为此满心高兴。这次他会用不着像从前那样驾船了,用不着在船勉强可以承受的时候,就扯起上桅帆和顶桅帆,等它们快要进裂的时候,才又赶快收起来;这样他就会节省下不少圆材、缆索和帆布,这对随便哪个水兵来说,都是令人宽心的事,而现在因为军舰有可能要绕过荷恩角,向西驶进广阔的南海,这一点就尤其让人宽心了。在南海里,就是航行几千英里的路程,也很难找到一根备用的中桅杆。
由于“诺尔福克”号已经耽搁了整整一个月,“惊奇”号绕过荷恩角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这尤其是因为,“惊奇”号是从直布罗陀出发的,对于到南大西洋去,比起它所追逐的那艘敌船来,“惊奇”号所处的地位要有利得多。杰克觉得最有可能发生的是,“惊奇”号抢先到达圣洛克角之后,在附近来回游弋,这样它或者可以在“诺尔福克”号南下的途中把它截获,或者至少可以了解到它的一些动向。巴西海岸就是在圣洛克角那儿远远向东延伸出去的。有很多次,在去往好望角的路上,杰克见到过圣洛克角伸人海里的陆地前端。也有很多次,他看见去往普莱特河及其南面各处的商船,为了利用内陆吹来的顺风,紧紧地贴近陆地,非常接近地切过圣洛克角。有时候一次看见的商船,可以多达二十条,大家都走同一条熟悉的航线。不过,杰克在海上呆了足够长的时间,他完全知道,海上完全可以说得准的事情只有一样,那就是海上的事情是完全说不准的。他并不寄希望于圣洛克角,也不寄希望于任何其他什么角,如果需要的话,他完全准备一直驶到凡帝门岛或者婆罗洲。
然而,他还是为有这次喘息的机会感到高兴。不仅所有人在出海准备的剧烈活动之后,需要时间来稍事喘息,而且为了和“诺尔福克”号交手,他也同样需要时间,来把新兵们训练成可以满足军舰需要的那种水兵。他在波士顿当战俘的时候,曾经见过“诺尔福克”号,也见过其他几艘军舰。“总统”号和“合众国”号护卫舰都装备了二十四磅大炮,船体尺寸也和战列舰相近。“诺尔福克”号尽管几乎不能和它们相提并论,也仍然是颗很难砸开的核桃。它肯定满额配置了非常精干的水兵,而且舰上的军官们又都是在严酷的北大西洋水域磨练出来的。这些军官的同僚们,曾经一开始就在三次护卫舰海战中打败了皇家海军。“古列艾尔”号、“马其顿人”号和“爪哇”号一艘接一艘地向美国人认过输。
考虑到奥布雷舰长当时就在上面提到的最后那艘军舰上,他对美国海军的高度评价就毫不奇怪了。固然,皇家海军“仙农”号对美国海军“切萨匹克”号的胜利,表明美国军舰并不是战无不胜的,但尽管如此,杰克对他们的尊重还是可以从他对新兵们进行大炮训练和步枪演习的热忱中衡量出来。除了擦洗甲板,打磨黄铜部件,看来大部分新兵在“保卫者”号上都没学到什么东西,于是“惊奇”号刚离开海峡,军舰上的军官们就把他们抓住不放了。这时候,右舷外的特拉法尔加角,左舷外摩尔人的斯巴德尔角,都在远处若隐若现。一群活泼的花斑海豚在船前的水面上嬉戏。从西北偏北方向吹来的上桅柔风推动军舰向前。
现在到了出航的第三天,新兵们因为一直把大炮推进推出,都累得背也弯了,手也起泡了,甚至手上的皮也刮破了,有的连手指、脚趾都被大炮的反冲机构挤伤了。但尽管如此,代理第三副官贺尼先生,还是带着他们当中的一队人,刚刚又来到了后甲板一门大口径短炮跟前。于是短炮的滑动炮架,在奥布雷舰长头顶的上方尖叫起来,他只好把声音提到异常的高度,来呼唤他的管家,或者不如说,试图呼唤他的管家。这是因为,基里克正在舱壁的另一边和一个朋友闲聊,而且因为基里克是个固执愚蠢的人,他既不愿意也不能够同时兼顾两件事情——他已经开始聊起了船尾甲板值勤水兵中一个名叫梯·瑞里的爱尔兰人的逸事,就准备把它讲完。“他说起话来,一副他们在科尔克湾说话的老式腔调,一点也不像个基督徒。这可怜的家伙。‘嗯,基里克,’他说,‘你是个倒霉的新教徒,所以你不会懂我的意思,等我们到了大卡纳里岛,我马上就去找那些方济各修道士,好好做个忏悔。’‘为什么?伙计?’我说。‘因为为什么?’他说……”
“基里克。”杰克又叫了一声,他的声音让舱壁震动了起来。
基里克不耐烦地朝大舱挥了挥手,继续说,“为什么?他说,‘因为我们船上载了一个约拿,这是第一;还载了一个牧师,这是第二;第三是掌帆长的婆娘在他舱里养了一只猫。这一条最要紧。’”
基里克终于听从了杰克的第三次呼唤,他冲进大舱,看他的神气就像刚刚从船首楼跑回来一样。“运气怎么样?”杰克问。
“嗯,阁下,”基里克说,“乔·普莱斯说他可以试试面糊肉菜杂烩,杰米·达克斯说他可以对付着做个烤鹅馅饼。”
“布丁呢?你有没有问过兰姆太太,能不能做个布丁?还有她的牛奶麦粥?”
“她又打呃又呕吐得厉害,跟她说话,我差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 基里克高兴地大笑着说。“我们一离开直布罗陀她就成了这个样子。我该去问问军械官太太吗?”
“不用了,不用了。”杰克说。有军械官妻子那样身材的女人,肯定没有一个会做牛奶麦粥或者葡萄干布丁或者乳酒冻,再说他也不想和她打任何交道。“不用了,不用了。剩下的直布罗陀蛋糕也可以充数,还有烤奶酪。把斯特拉斯堡馅饼、野猪火腿肉,还有别的什么可以做小菜的东西,拿出来切成小块。开始的时候上西班牙红葡萄酒,然后再上黄封条的波尔图红葡萄酒。”
在准备出海的匆忙中,他直到最后一分钟都没有费心去更换厨师;而到了最后一分钟,那个可怜的人却逃走了。杰克不愿意错过有利的风向,在没有厨师的情况下,他还是下令起锚了,他指望能在腾纳里夫再找一个厨师。可这样做有个严重的不利因素:一方面他特别想在航行开始的时候邀请他的军官们吃饭,一来是想告诉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地,二来是想听听艾伦先生谈捕鲸的事,谈绕过荷恩角的经历,谈荷恩角以远的水域情况;但在另一方面,诲军有个非常古老的传统,那就是舰长给客人们准备的食物,必须是下级军官室里吃不到的,这样至少就食物而言,他的款待可以成为某种节庆。就算在很长的航行中,等到私人储藏全部告罄、变成回忆,等所有人都沦落到只吃军舰定额的地步,舰长的厨师也会尽力把腌肉、豆粉布丁、硬面包做得和下级军官室的厨师相当不同。况且杰克·奥布雷是个保守的托利党人,是个喜欢陈年老办法和陈年葡萄酒的人,是个在和他年资相当的军官中很少有的、仍旧留着长发的、在脖子后面把头发扎起来的人,是个像耐尔逊一样把帽子戴得左右倾斜而不是前后倾斜的人,故而他也是个最不愿意违背传统的人。于是他不仅不能去借用下级军官们的厨师梯贝兹的厨艺,反而只好在整个军舰搜寻可能的烹调高手。这是因为,基里克的才能仅仅够得上烤奶酪、煮咖啡和准备早餐,而“惊奇”号正式的军舰厨师奥拉基,在美食行当里又是个可以忽略不计的人物。事实上,在陆地人的意义上,他根本就算不上厨师,他只会把腌肉泡在清水盆里,然后在大铜锅里煮熟,至于剩下的细致工作,都是由各水兵餐组的一名成员负责的。说到底,他缺乏任何味觉和嗅觉——委任他做厨师,并不是因为他自称懂得如何当厨,而是。因为他在坎坡荡战役中丢了一条胳膊——然而舰上的水兵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脾气很好,还会唱无数的歌谣、小曲,在油脂方面又非同寻常地慷慨大方。从沸滚的腌肉里冒到铜锅表面的油脂,除了用来涂抹桅杆和帆桁,是厨师特权范围内的额外收入。可是奥拉基为人十分大方,虽然几乎所有港口的蜡烛商都会出两镑十先令一琵琶桶的价格收购油脂,但他还是经常把油脂一杯杯地送给船友们,好让他们用来煎碎饼干和偶尔抓到的鱼。
太阳爬上闪烁的浅蓝色海面时,渐渐变小的柔风也偏转到东北方向,直直地从船尾方向吹过来。在通常情况下,杰克会升起顶帆,或许还有第三层帆;现在他满足于降下后桅斜桁帆和船首三角帆,升起大桅主帆,调节前桅中桅帆的帆桁,继续保持斜杠帆、前桅最下大横帆和前桅杆中段低处的补助翼帆,继续保持大一接帆、大二接帆及其两侧的补助翼帆。护卫舰顶着长长的西向海涌残余的部分,一次次活泼地升起又落下,它的舰长对这样的颠簸起落非常地熟悉,它顺风轻快地航行着,除了舷侧下面海水的歌声,除了桅杆、帆桁以及无数的滑轮随着颠簸发出的有节奏的吱呀声,它几乎处在完全的安静之中。不过它也驶进了最奇怪的局部小型雪暴。雪暴虽然稀疏,但却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主持值班岗哨的麦特兰只好一次次叫人打扫甲板。原来那是杰米·达克斯在拔鹅头上的毛。因为“惊奇”号事实上并不比风驶得更快(尽管它给人的印象肯定如此),所以柔毛从他身边飞出了几码远,就被它斜杠帆的涡流裹挟着,向上飞旋起来,在其他风帆产生的气流中转了又转,最终都像雪片一样静静地落在了甲板上。与此同时,杰米·达克斯一直在对自己嘟囔着,“到时候肯定完不成了。唉,唉,这些该死的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