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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说历史:大国的虚与实_戏台上的百姓 不识字的好处

张鸣
随笔杂谈
总共79章(已完结

张鸣说历史:大国的虚与实 精彩片段:

戏台上的百姓

不识字的好处

人能用符号表达意思,到底是福还是祸?其实并不是一个有确定答案的问题。传说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天上往下掉小米是好事,知识可以带来财富,殷墟甲骨文多为巫师的手笔,“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缠兮?”人家识字。但是鬼夜哭则不是什么好事,小时候听大人讲鬼故事,听到鬼夜哭八成祸事来了。知识既可以带来财富,也可以带来灾祸,就人类整体而言如此,个体的人也如此。

闲来无事,翻了一本老红军的私人回忆录。此人虽然级别不高,但在延安期间,由于学过厨师,长期在后勤部门工作,因此见过的事多,见过的大人物也多。由于级别不够,没有组织上给他配人撰写,只是由他个人口授,儿子记录下来的,因此就没有那么多顾忌。读起来,可以了解延安生活的诸多细节,值得一说的事很多,但是我最想说的却是老人有关识字的经历。

老人是个红小兵,十二三岁就跟上红军,他所在的川陕红军在张国焘领导下肃反肃得凶,红军里凡是出身差一点的就有危险,而检验出身的标准之一,就是看这个人识字多少。当然,北大毕业生张国焘是不在其内的,因为他是最高领导。虽然识字多了有危险,但军中却办识字班,教那些文盲战士识字,我们这个红小兵学习很卖力,成绩突出,但是识字教员偷偷地跟他讲,不要这么卖力,识字多了当心被当反革命抓进去,他正在疑惑,识字教员就被肃掉了,识字班无疾而终。从此而后,红小兵再也不敢识字。到了延安,给首长当公务员,首长教他识字,不干,送他去学校学习,不干,最后,只学了一手厨艺。结果,到了延安整风期间,不识字的好处显出来了。他回忆道:“我没有文化学历,历史清白,审干审不到我的头上,整个杨家岭的干部就属我吃得饱,睡得香,既不考虑如何去整人,也不担心被人整,悠闲自得。整风审干负责人之一的邓洁在大会上宣布:‘从今天起,办公厅、中组部、中宣部的同志一律不准走出杨家岭的大门,谁有什么事情要办,去找李耀宇(回忆录作者)同志,让他替你们去外面办去,大家尽量克服一下,全力整风,清查特务。’”(李耀宇口述《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第145页,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版。)

这是何等的幸福,众人皆囚,我独逍遥。不许外出的人不是挨整,就是整人,整人者复被整,被整者再整人,自杀的,跳井的,鬼哭狼嚎,独独自家可以置身事外。如果优越本身就意味着幸福的话,那么这种鹤立鸡群,独获自由的感觉,大概人世间没有多少人能得到。诡异的是,得到这一切,仅仅因为这个人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

出身寒苦+大字不识=忠诚,这样的等式什么时候建立的?大概很早,唐明皇信任安禄山,原因之一就是他出身苦,不识字,不懂礼仪,连饭桶裙带宰相杨国忠都看出安禄山要反,唐明皇还是信任如旧。安史之乱后,唐朝藩镇割据,节度使们却犯唐明皇一样的毛病,所用的牙兵,即宿卫,都是粗豪而不识字的精壮汉子,时间一长,尽管好吃好喝好招待,牙兵却大有不稳之势。逢年过节,节度使要打着牙板给牙兵们唱小曲解闷,这也不行,牙兵说反就反,换领导就像换自己的破靴子。

唐明皇不傻,在唐朝皇帝里面,老人家要算聪明人,各个藩镇也不傻,相信老粗忠诚,易于操纵,也不全错。在老粗被任用之初,甚至可以说相当对头,老粗朴实,忠厚,少假恩义,人家可以忠诚得像狗一样,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样,有哪个统治者不为之心旷神怡?糟就糟在人是会变的,朴实的老粗一旦发达之后,很容易发生变化。民国的军阀中,冯玉祥最喜欢用老粗,不喜欢用军校学生,招兵的时候,一看脑后有没有小辫,二看手上有没有老茧,选军官更是如此挑选,平时狗子、厚儿地叫着,想骂就骂,说打便打,亲昵得如自己家的儿子孙子。冯系的军队没有坐大之前,军队的凝聚力大得了不得,北京政府撤掉冯玉祥这个混成旅长,全旅官兵一致反对,新旅长就是没办法履任。可是,到了这些狗子、厚儿都混出模样来了,他的话就不灵了,在蒋介石金钱美女、银弹肉弹的攻势下,一个又一个离他而去,害得他感慨道:西北军朴实能打,但是就有两样不好,一是见不得钱,二是见不得女人。

不过,固然有两个见不得的毛病,聪明的统治者依旧喜欢老粗,统治阶级还是靠着他们踏实——道理很简单,这些人对上面不会有思想的歧义,不会怀疑领导的正确与英明,赞美起皇帝的新衣来,显得那么诚心诚意。

所以,识字的必须整,思想改造多少次都没有够,活到老,改造到老,有些倒霉的,到不了老就见了马克思,那也没办法。但是老粗就没事,基本上用不着改造,就是犯了错误也多半赖别人——被资产阶级拉拢或者资产阶级思想腐蚀。正因为如此,在社会主义阵营中,中国是唯一一个长时间完不成干部知识化的国家,其干部队伍是所谓的知识分子干部和工农干部长期共存,后者领导前者,后者改造前者,后者具有充分的合法性和自豪感,有事没事,胸脯一拍,老子是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怎么样?

任何国家机器都存在忠诚和效能的矛盾,造反的时候忠诚优先,可以理解。轮到自己当家作主了,依旧忠诚优先,不顾效能,多少有点儿令人不解。唯一的解释是,国家在某些人眼里其实不算个什么东西。

作品简介:

张鸣这本随笔,引述的不是什么大事件和大话题,都是些逸闻趣事中的人情世故。

在这本书里,辫子、烧狗、燃放鞭炮、洋人的膝盖以及拳民的秘密都被作者拿来当话题,乍一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不了历史这本大书的,却又能被作者扯出不简单的命题来,然后通过这些命题,揭露了历史的另类真相,还原人性假面,引领读者去反思和思索,去感悟真相。作者可谓是笔笔勾勒冷漠看客,篇篇道尽学者良心。

张鸣(1957年3月-),浙江上虞人,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曾担任该系主任。成长在北大荒的张鸣,曾做过农工、兽医。1994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1996年毕业后,留校任教。

教书之余喜欢写点东西,其中不少变成铅字出版,有论文数十,学术随笔上百。其作品主要有:《武夫治国梦》、《乡土心路八十年》、《乡村社会权力和文化结构的变迁》、《中国教育病了吗?》等数种;还有历史……

军阀之脸谱,武夫之性格,文人之脾气,皇宫之隐秘,女人之别样,重臣之分量,张鸣品人,勾勒晚清至民初之人物群像图。

从出人意料的武夫张作霖,到开涮警察的文人章太炎;从黑社会讨公道,到双面艺人谋生;从妓女救国,到弱势记者。鸡零狗碎,有温度的近代史。一〇三篇精华之作,勾勒晚清至民初历史人物群像图。

作者从五年来大量的历史文化随笔中择选一〇三篇精华之作,集中体现其对各类人物的独到观点,突显张鸣式说史之魅力。

一个军人集团的裂变,一个少为人知的五四。

五四不仅是思想史上的标志事件,还是政治史中的一个巨大事件场域。学生运动只是五四的表面浪潮,其下汹涌的,是那个时代纷繁复杂的军阀政治——各个军阀和政坛派系都在捣鼓五四,而五四最终对于民国政治的走向,起着扳道工的作用。

以往的五四研究,跟五四关系密切的军阀和政客,比如直皖之争,官僚政客中的亲日派和亲英美派之争,全都为人忽视了,好像五四期间,这些政坛上的要角,全……

本书从作者五年来大量的历史文化随笔中择选72篇精华之作,集中体现其对各类问题的独到观点,突显张鸣式说史之魅力。义和团有何难解之谜?文学戏剧有甚意外影响?回望百年教育,考证另类国粹,品读投契之作,反思外交得失。

组合边角料,复活大历史。

《大实话:历史与现在》是作者最新的历史观察与时评文章集,张鸣写史,总能把历史堆里那些已经被遗忘的事件诙谐地表达出来,原滋原味的端到读者桌上。读者读到的,不仅仅是历史,更多的是现在。他的随笔集都是以讲故事为主,文字浅如白话,幽默有趣,然而尖锐,看着是在讲历史上的那点破事,读者脑子里反应出来的却是熟悉的当下,说古是为了讲今,历史只是材料,当下才是真正的落脚点。在这本新书中,“说今”的份量更多了,直指当……

作者:张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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