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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桌子_水果笼子

朱利安·巴恩斯
外国小说
总共19章(已完结

柠檬桌子 精彩片段:

水果笼子

十三岁的时候,我在浴室的壁橱里发现了一管避孕胶。尽管我时常疑心,任何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的事情,很可能都与情欲有关,但当时我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这管挤扁了的药膏派什么用场。壁橱里有治湿疹的药膏,有治脱发的,甚至还有遏止中年发福的。但是这管药膏上印着的细小字母,尽管脱落了不少,还是让我知道了我不想知道的事情:我的父母亲仍在干那事。更要命的是,这就意味着母亲可能再度怀孕,这简直难以置信。我已经十三岁了,姐姐十七岁。我暗想,或许这管药膏已经放了很久,于是我试着挤了一下膏体。当药膏在我手指间缓慢变形的时候,我心里沮丧极了。我碰了下帽盖,它立刻就被拧开了。这当儿,我的另一只手肯定又挤了药膏,因为一坨黏糊糊的东西喷到了我的掌心。想想母亲把这管东西涂在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不管是哪个部位,因为很有可能它并不是全套用具。我凑近这管凝胶闻了闻,一股汽油味儿,这味儿既让人觉得像在手术室,又恍惚是在停车场。真恶心。

这件事情发生在三十多年前,今天我突然又想了起来。

我一直对父母很了解。我认为这几乎是不言而喻的。让我解释给你听。儿时的我备受父母的宠爱与呵护,坚信父母亲之间的纽带是不可分割的。青春期给予我惯常的无聊和虚假的成熟,但并不比别人严重。年长以后,我身心健康地离开了家,从未曾长时间不与他们联系,还为他们膝下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孙儿,算是弥补了姐姐的缺憾(她总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之后,我郑重其事地与父母做了一次谈话——好吧,其实就是跟我母亲——谈论衰老的现实以及木屋的状况。我为他们的四十周年结婚纪念日举办了一场围桌午餐,检查他们的房屋,还与他们讨论其遗嘱。母亲甚至告诉我她想怎么处置他们的骨灰:要我将骨灰盒带到怀特岛☾1☽的悬崖上去(我猜想怀特岛是他们的定情之处),然后将骨灰撒向海风与海鸥。而我开始担心我该怎么处置空了的骨灰盒。你当然不可能在悬崖上撒完骨灰后,把骨灰盒也一起扔了;你也不可能保存它们——我不知道——用来装雪茄、巧克力饼干或者圣诞饰品。你当然也不能把它们塞进停车场的某个废物箱,母亲还颇有用意地在军械所测绘图上将它圈出来。那幅测绘图可是她在父亲外出的时候硬塞给我的,还时不时地向我确认到底有没有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

你看,我有多了解我的父母。

我的母亲名叫多萝西·玛丽·毕肖普,跟我父亲结婚时,母亲毫不留恋地放弃了她的娘家姓希思科克。父亲名叫斯坦利·乔治·毕肖普。母亲出生于1921年,父亲出生于1920年。他们在西米德兰兹郡的不同地区长大,在怀特岛相遇,婚后他们把家安在伦敦市区郊外,退休后搬到了埃塞克斯-萨福克郡郊区。一直以来,他们的生活井然有序。二战期间,母亲在县测绘处工作,父亲则供职于英国皇家空军。当然,他并不是飞行员之类的。事实上,他的才能体现在行政管理上。后来,他进入了地方政府机关,一路升至副主管。他喜欢说,他负责一切我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可或缺却又不被赏识: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刻薄的人,这也是他刻意为自己塑造的形象。

卡伦长我四岁。回忆起童年,仿佛有各种气味扑面而来。麦片粥、蛋奶沙司的香味、父亲的烟斗、洗衣粉、巴素擦铜水☾2☽的气味,母亲在出席共济会晚宴前抹的香水味。腊肉的香味会穿过天花板直达我的卧室。窗外还结霜的季节,苦橙的香味便如火山般喷涌;足球鞋上干了的泥土混合着绿草的清香;厕所使用过的臭味,厨房下水道污水的反味;莫里斯☾3☽轿车皮椅坐久后散发的气味,还有我父亲铲煤旺火时煤屑那刺鼻的气味。所有这些气味恍如昨日重现,重现在眼前的还有过去亘古不变的生活节奏:学校求学、关注天气、种植花草、干家务活儿。红花菜豆花吐出的红色新芽,抽屉底层折叠的背心;樟脑丸;引火棒。洗衣机嚣张地霸占着厨房的地板,粗大的米黄色水管不定时地向水槽输送滚烫的灰色污水。在排掉污水之前它会一直轰轰作响、颤颤抖动。每到星期一,我们的房子便会随着这轰鸣声有节奏地震颤,还有洗衣机金属铭牌上镌刻着的制造商名字——索尔☾4☽。郊外,雷神时而宁谧静坐,时而肆意咆哮。

我想我应该跟你谈谈我父母的性格。

在我看来,人们过去通常认为我的母亲比父亲更具天赋。父亲以前——现在亦然——魁梧壮硕,大腹便便,手背上静脉凸起。他经常说他的骨头重。我不清楚骨头的重量也会有所差异,事实可能并非如此,他这么说的目的或许是想要逗乐抑或糊弄我们这些孩子。当父亲那粗厚的手指在支票簿上踌躇,或是在摊开的自助修理书面前重装插头时,他会显得笨拙迟缓。但孩子们乐意自己的父母中有一位是迟钝呆笨的:这样成人的世界似乎便可亲近一些了。父亲经常带我去一家他称之为“了不起的温”的店,去那儿买成套的飞机模型(回忆起那里,似乎又多了些气味:美洲轻木、各色涂料与金属刀具的气味)。在那个年月,地铁的回程票上都有一排未裁切的齿孔,去程占据票面的三分之一,回程占三分之一——这种分割法的逻辑我实在弄不明白。那个时候,父亲带我坐地铁,每次我们走近牛津广场车站检票处时,他总会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大手掌中的一张张票子。这个时候,我会轻巧地从他手里把票子拿过来,沿着齿孔撕开,将用作回程票的三分之一放回到他手里,然后得意扬扬地将外面的残余部分递给检票员。当时我约莫九岁或是十岁,十分得意于自己灵巧的手指;然后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开始疑心,这是否只是父亲唬人的把戏。

母亲极具组织才能。尽管父亲一生都在负责城镇的正常运转,但是一关上前门,他就要服从于另一个人的管理章法。母亲为他购置衣物,安排社交生活,监管我们的学业,预算家庭收支,决定假期去向。在外人面前,父亲总是微笑着称呼母亲为“大管家”或“高管”。先生,您想要些肥料吗?高级货啊。沤得很好了。不信,你自己抓一把看看。“我要去问问大管家的意思。”我父亲会说。每当我央求父亲带我去观看飞行比赛或是板球比赛时,他又会说:“去问问高管吧,看她怎么说。”母亲总能轻易将三明治的硬壳部分去掉,而不浪费一丁点儿肉馅:手掌与刀刃之间配合默契。母亲口味刁钻,我认为那是家政屡屡挫败所致,但她本人倒十分得意于自己的治家本领。有时,母亲缠着父亲让他干这干那,父亲会叫她别烦了,母亲则会回答:“只有让男人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时,他们才会用‘烦’这个词。”大部分时候,他们醉心于园艺。他们一起建了个水果笼子:由橡皮圆球连接起来的杆子,一英亩见方的丝网,加固的篱笆,以防各种鸟类、松鼠、兔子、鼹鼠等。凹陷的啤酒陷阱捕获过不少蛞蝓。通常,他们在下午茶之后会玩一会儿拼字游戏;晚饭以后玩一会儿填字游戏,然后再看电视新闻。多么井然有序的生活啊。

六年前,我注意到父亲的脑袋边上有一个很大的瘀痕,就在太阳穴上面,紧挨着发际线。瘀痕的外围已经开始泛黄,但中间仍透着青色。

“爸,你怎么啦?”那时我跟父亲站在厨房里。母亲刚开了一瓶雪利酒,正用一块纸巾裹住酒瓶的颈部,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父亲倒酒时马虎大意,把酒给洒了。我时常纳闷,母亲为什么不自己倒酒,也好省了纸巾。

“老蠢货摔了一跤。”母亲恰如其分地将纸巾打了个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用力过猛,纸巾就会撕裂。

“爸,你还好吧?”

“好得很。问大管家就知道了。”

作品简介:

★ 英国文坛三巨头之一朱利安·巴恩斯,关于人生暮年真相的短篇小说集!

★ 朱利安·巴恩斯是布克奖得主,荣获17项世界文学大奖、5枚荣誉勋章,获奖记录横贯欧洲各国!

★ 11个短篇记录漫长岁月中人心的变迁,在衰老和死亡中探究人生的价值。

★ 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变老的每一种可 能,在时间被缓慢榨尽的故事中,展现生命的真实。

★ 当我老了,走过了跋山涉水的一生,我的灵魂终于变得广阔而平静。

★ 柠檬桌子,一个允许——确切地说,是必须——谈论死亡的俱乐部。

★ 你认为你拥有了许多朋友,但事实上,你拥有的仅仅是伙伴而已。所谓的伙伴就是那些站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成人,然后又渐渐淡出你生活的人。 ——摘自本书

★ 痛苦可让你进入成人世界,熟悉成人用语。 ——摘自本书

《柠檬桌子》是朱利安·巴恩斯关于变老和死亡的短篇小说集。

书中的人物大多已步入老年,他们一方面明白留恋激情和欲望是愚蠢的,一方面又将它们虔诚地保存在记忆中。这些自感越来越无力于追求生命之乐的人,正以各自的方式面对衰老与死亡,并越发知晓青春和生命的意味。

11个短篇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变老的每一种可能,

在时间被缓慢榨尽的故事中,展现生命的真实。

六十岁的大文豪屠格涅夫对二十五岁的女演员一见钟情,以生命燃烧最后的爱情;

每年和老情人不见不散的约会,却与性无关,只是一个老年人追索往日的步伐;

一位灵感枯竭的老音乐家,曾以音乐闻名,如今同样以长久的沉默闻名。

他们也曾知足于有序的生活、平凡的家庭,但瞥见转角的死亡时,才意识到一切克制都是徒劳……

作者:朱利安·巴恩斯

翻译:郭国良

标签:朱利安·巴恩斯柠檬桌子英国外国文学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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