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 精彩片段:
第二卷
第一章 遗落的学子
为什么非得从我国的偏远角落里来塑造一些穷乡僻壤的人物来展现我们生活中的陋习和令人伤感的缺陷呢?有什么办法呢,作者就是这种习性嘛,他本人就有缺陷啊,除了在穷乡僻壤发掘一些人物来表现我们生活中的陋习和缺陷,他别无所能嘛。瞧,现在我们又到了穷乡僻壤,又到了一个偏远的角落。
只是这是一个多么美秒的穷乡僻壤、偏远角落啊!
山峦起伏,绵延万里,雄踞在广阔的平原之上,就像一道没有尽头的巨大城墙。有些地方是黄褐色的悬崖峭壁,让雨水冲刷出了一道道沟壑;有些地方是青翠的绿草,从砍伐留下的树墩上长出丛丛鲜嫩的枝桠,好像覆盖在山坡上的一张张羔羊皮;有的地方则是未历刀斧的郁郁葱葱的树林。河水呢,有时驯服于高耸的河堤,同河堤一同蜿蜒曲折,有的时候淘气地跑进草地,在阳光下闪耀几下,便藏进了白杨、赤杨丛生的树林里,不久又从那里兴高采烈地跑出来,陪伴着小桥、水磨和河坝奔向远方,那小桥、水磨和河坝都像是要在那些拐弯的地方把它拦下似的。
这绵延不绝的峰峦有一个地方陡然峻峭,顶峰颇高,从山麓到山顶密密麻麻长满了葱翠的树木。有槭树,有梨树,还有低矮的爆竹柳丛,有树锦鸡儿,有白桦,有云杉,有爬满蛇麻的花椒……这里展露出地主住宅的红房顶、后边的农舍挺起来的屋脊、脊饰和地主家的阁楼。一座古老的教堂顶着五个金碧辉煌的圆顶高高耸立着。每个圆顶上都有一个镂空的金色十字架,用一些镂空的金色链条固定在圆顶上,因此在远处远远望去,就像一些悬浮在空中金光闪闪的金块。所有的这些——树梢、屋顶连同教堂,都把身影倒映在河水里,还有一些古老的柳树,有的站在岸边,有的干脆站到水里去,垂下细长的手臂,仿若在欣赏着水中的这幅倒影,欣赏了许多年也没欣赏够。
这景色相当不错,但若是居高临下,从地主家的楼上极目远眺,那就更美啦。没有一个客人或来访者能无动于衷地站在阳台上。他肯定会惊讶得喘不过气来,只能连声感慨:“上帝,多么辽阔啊!”眼前的大地一望无际:布满水磨的草地,小树林和后边的墨绿和青翠的密林,如海似雾,蔓延向远方。密林的后边已是云烟迷漫,越过云烟可以看到的是一片苍茫黄沙。黄沙后边,是几座白垩山,没有太阳也闪着耀眼的白光,好像不论何时都有阳光在照射着它们。白垩山脚下隐隐约约有几个灰蒙蒙的小点。那是远处的村庄,已是肉眼所不及了。只是在阳光的照射下像火花一样闪光的教堂圆顶提示人们那是一个人烟稠密的大村落。这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悠然的宁静之中,连空中密密麻麻的小鸟也没能打破这片宁静,反倒是它们的歌声也显得隐隐幽深。总之一句话,所有的客人和来访者站到阳台上都不会无动于衷。就算他在哪里看上一两个小时之后仍不免要发出最初所发的那种感慨:“上帝,多么辽阔啊!”这个村子看起来像一处险关要塞,必须得从另一边才能进去。从那边上去开始的时候是田野,庄稼地,最后是稀落的槲树,亭亭玉立在绿草地上,一直到农舍和主人的宅第面前。这个幽美的角落属于哪个有福气的地主呢?住在这座村子里占有和主宰这一切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座村子归属特列马拉汉县的地主安德烈·伊万诺维奇·坚捷特尼科夫,一位三十三岁的年轻绅士,目前尚未娶亲,曾经做过十品官。这位安德烈·伊万诺维奇·坚捷特尼科夫是个怎样的人物,有怎样脾性和特点呢?
这自然要从他的邻居那里去打听了。在他的邻居中,有一位曾在放火船上当过上校,他的评论简单直接:“一个十足的畜生!”住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位将军说:“这个年轻人倒不太蠢,就是太自大了。我本来可以算对他有些好处的,我在彼得堡,甚至在宫……”将军没有把话说全。县警官的回答是:“那是个小人物,我明天就要上门去收取他拖欠的税款!”向他村里的农夫打听他们的主人如何呢,他们什么也不会知道。总之,周围关于他的舆情贬多过褒。
可是,从本质上来说,坚捷特尼科夫不过是个昏昏噩噩的人而已。既然世界上有不少人醉生梦死,那么坚捷特尼科夫为什么就不能昏昏沉沉呢?不过,在我简单地描述他一天的生活后,读者自然就能推断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他早晨醒来得很晚,醒来之后还得久久地坐在床上揉眼睛。因为他的眼睛长得特别小,所以需要揉的时间就格外长。在他揉眼睛的时候,仆人米哈伊洛端着脸盆和毛巾到了房门口。可怜的米哈伊洛站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最后去厨房转了一大圈,再回来的时候老爷还是在揉眼睛,直到磨蹭够了,他才下床,穿上睡衣,洗漱后,踱到客厅里喝茶、喝咖啡、喝可可乃至于刚挤的鲜奶,什么都来一点儿,把面包毫不怜惜地揉成渣儿,漫不经心地把烟灰磕得四处都是。他这一顿茶炊喝了两个小时。这还不算,他还要端一杯放凉了的茶水慢腾腾地踱到朝着院子的窗前去。每天都能在这里看到窗外下边这样的场面。开始是侍候主人进餐的满脸胡茬子的格里戈里大声地骂管家婆佩尔菲利耶夫娜:“你这个吝啬鬼,贱货!你不能闭上嘴吗,臭婆娘?”
“就是不听你的,馋鬼!”贱货也就是那个佩尔菲利耶夫娜喊道。
“你跟谁都别扭,跟总管也吵,你这个仓库的小耗子!”格里戈里吼着。
“总管和你是一路货,都是贼!”贱货喊的声音如此大,以至于全村好像都听得到,“你们俩都是酒鬼,败家子,大笨蛋!你以为老爷不清楚你们吗?他就在这里呢。”
“老爷在哪儿?”
“就坐在窗口,他什么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