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 精彩片段:
第二卷
第五章 绝境中的出逃☾1☽
乞乞科夫穿着黄缎面的新波斯袍坐在沙发上,跟一个讲话带德国口音的犹太外来走私商人谈价钱,面前是已买好的一块用来做衬衫的上等荷兰麻布和两盒香皂(就是他在拉济维洛夫斯克海关服务时曾弄到的那种,这种香皂的确有能让面颊白嫩娇艳的奇效)。
正当他拿出内行的姿态评价这些对一位有教养的人来说不可或缺的物品时,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屋子的门窗和墙壁都晃动了一阵,列尼岑阁下很快走了进来。“请阁下看看:这块麻布,这种的香皂如何,还有昨天新买的这件东西怎样?”说着,乞乞科夫把一顶绣着金丝线、嵌着圆珍珠的小圆帽戴到了头上,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神灵活现的波斯国王。可是列尼岑阁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神色沉重地说:“我有件事想要与您谈一谈。”
他脸上浮现着一种焦虑的神情。乞乞科夫把那个说话带德国口音的商人打发了。屋里剩下他们两个人。“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老太婆的遗嘱,有人找到了五年前的一份。一半财产给了修道院,另一半让两个养女平分,别人一点儿也没有。”
乞乞科夫愣住了:“可这个遗嘱无所谓。毫无用处,已被第二个遗嘱抵消啦。”
“可是后一个遗嘱里没有说她撤销了第一个遗嘱啊。”
“后一个遗嘱撤销前一个遗嘱是无需置疑的。第一个遗嘱毫无价值。我非常清楚死者的心愿。我当时就在她的身边。谁在第一个遗嘱上签的字,谁是证人我都清清楚楚。”
“它的手续是合法的,是在法院办公证的。证人是原先的良心裁判法官布尔米洛夫和哈瓦诺夫。”
乞乞科夫心想:“糟糕,都说哈瓦诺夫是个老实人;布尔米洛夫狡猾奸诈,是个节日在教堂里念《使徒行传》的伪君子。”
“不过,没什么,无所谓的。”乞乞科夫大声地说完,马上感觉到一种无所畏惧的决心,“我知道得最清楚,死者咽气之前,我一直都在他身边。整件事,我最清楚。我要亲自去宣誓作证。”
这一席话和乞乞科夫表的决心让列尼岑很快把心放了下来。他本来很焦虑,甚至开始怀疑乞乞科夫是不是做了伪造遗嘱的事。现在他正在偷偷责骂自己不该有这种疑心。宣誓作证的决心证明了乞乞科夫的清白无辜。我们不知道乞乞科夫是否真的有勇气去宣誓作证,可他说这话的勇气是足够的。“请放心好啦,这件事我会和几个法律顾问谈一谈。您什么都不用管;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完全置身事外。我现在在市里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啦。”
乞乞科夫马上就让备车,动身去找一个法律顾问了。这个法律顾问的经验特别丰富。他已受审十五年了,可是因为他善于应对,结果无论如何也没能把他革职。人们都清楚,为了他的伟大功绩,他早应该流放六次了。他可疑的地方到处都是,可什么人都没有抓到他可信的罪证。他确实有些神通,如果我们所写的这个故事是在蒙昧年代的话,他可以被极力地看成一位魔法师。这个法律顾问身上的冷漠和睡衣上的污渍令人吃惊。他的睡衣和高雅的红木家具、玻璃罩子里的金表、纱套里的枝形烛架以及他身边的各种带着欧洲高雅文明印记的物件十分不和谐。可是乞乞科夫并没有在意法律顾问的冷漠外表,直截了当地讲明了事情的问题所在,还随口夸张地描述了事成之后将表达的报酬。法律顾问则说了一通世间的一切皆不可信的道理,巧妙地指出了天上的仙鹤不及手中的小雀,必须先有一只小山雀放在他手里才可以。别无他法,只好在他手里放上一只小雀了。一鸟在手的法律顾问的冷漠马上消失了。原来他是一个最可亲的人,原来他出口成章,谈吐文雅,巧言令色并不逊于乞乞科夫。“请允许我指出,您肯定是怕延迟,没有仔细看看那份遗嘱:那遗嘱里保准有一条附注。您可以把那份遗嘱暂时地拿回家看看。虽然这类东西是禁止拿回家的,但若好好请求某些官员……我也会从这边略尽绵薄之力。”
乞乞科夫心领神会,说:“的确如此,我实在记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附注了,就像这份遗嘱并非我执笔的一样。”
“您最好看一看。只是,”他极其善意地说,“您千万要沉着,即便万一有更糟的情况,您也不要有丝毫惊慌。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也绝不要绝望:没有事情是无法挽救的。您看我:总是沉着。无论给我制造什么麻烦,我始终沉着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