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伊丝 精彩片段:
第六部分
书信二 德·奥尔伯夫人致德·沃尔玛夫人
太棒了,你这个爱说教的修女!但是,我觉得,你对你的说教抱的希望有点太大了。我不想知道你的说教从前是不是让你的那位朋友听了大打瞌睡,反正,我要告诉你,今天,你的说教却让我怎么也睡不着。昨天傍晚我接到你的信,你的那番说教非但没让我昏昏入睡,反而整夜都睡不着。要是被我们的那位洞察一切者看到我的这封信的话,可就没你的好果子吃了!不过,我会在这封信里做一些掩饰,可是我还是要劝你,千万别把这封信让他看,否则你会自找麻烦的。
如果我逐点逐条地反驳你的话,我就显得不太尊重你的权利了,因此,最好还是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另外,为了显得更谦虚些,并且,也是为了不让你占取主动,我先不跟你谈我们的两位旅行者以及从意大利寄来的信的事。要是那样的话,我就麻烦得多了,得重新写信,把开始的事情挪到末尾。我们先来谈谈那位所谓的波姆斯顿夫人吧。
我一听这个称谓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既不能原谅圣普乐让这个女子有机会享有这一头衔,也不能原谅爱德华给了她这一头衔,更不能原谅你承认她的这一头衔。朱丽·德·沃尔玛竟然在自己家中接待劳尔达·皮沙娜!竟允许她生活在自己的身边!哼!我的表妹呀,你这是怎么想的呀?你对她这么亲热能好吗?难道你不知道你的环境对这种干了丑事的人是难以容忍的吗?那个可悲的女人竟然敢跑来与你同呼吸,把她的气味与你的呼吸搅和在一起?她在你那里会比一个被魔鬼附体的人见到圣物还要更加的难受的;你的目光就会让她羞得无地自容的;单单你的身影就会要了她的命的。
上帝可以作证,我绝不是蔑视劳尔!恰恰相反,我很钦佩她,尊敬她,因为她痛改前非的精神很了不起,实属难能可贵。但是,你能因此就与她平起平坐,辱没自己吗?难道因为心软,就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份,不爱惜自身的荣誉了?不过,我还是理解你的,也能原谅你。现在,远处的东西和低处的东西你已经看不清了;你站得太高,看不清世上有高低之分。你竟然把这种虔诚的自轻自贱看做是自己的一种美德。
唉!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呀?你的种种的好恶之心都跑哪儿去了?你的自尊心难道也减退了不成?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厌恶的;你把厌恶说成是高傲,你想克服它,你把它归之于舆论使然。好心的女子!从何时开始,恶行之可耻源自舆论的?一个女人一听见别人说起贞操、诚实、美德,就会羞愧地哭泣,就会勾起往日的痛苦,别人还没羞辱她,她就追悔不迭,你想想,还有谁可能会接近呀?听我一次吧,我的天使,你是该尊重劳尔,但却绝不能见她。正派女子躲着她,那就等于是对她的一种尊重;她若是同我们在一起的话,反而是活受罪。
你听着。你心里在说这桩婚事绝对不会成功。你是不是也巴不得它成功不了?……你说我们的朋友在他的信中没有谈及这事……你是不是指的他给我写的那封信呀?……而且,你说这封信写得特别的长?……然后,就是你丈夫的一番大道理!……你丈夫这个人,真是难以捉摸!……你们两个是一对大坏蛋,跟我耍心眼儿,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意见毕竟无关紧要……特别是对你而言,因为你已经看过信了……对我也一样,因为我没有看过这封信……我更相信你的那位朋友,也是我的那位朋友,而不相信所有的哲学家。
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个讨厌的家伙又让人想起来了!哎呀,我真害怕他再次闯进我的脑海里,既然我已经提到他了,那我就把有关他的话全都说出来,免得下次还得重新谈论他。
我们可千万不能陷入到虚幻的世界中去。如果你不是朱丽,如果你的朋友未曾做过你的情人,我就不会知道他对你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会与他有什么关系。可我清楚地知道,如果一开始,他倒霉地先碰上了我的话,那他可是打错了主意,没他什么好果子吃的,不管我是不是个疯丫头,我都必然会让他变成疯子的。而我自己会落到什么田地,那又有何妨?咱们现在来谈谈我都做了些什么吧。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爱你。自打我俩童年时起,我的心就融入你的心了。不管我是多么的温柔多情,我自己都没有懂得爱,也没有感觉到爱。我的所有的情感都源自于你;你就是我的一切,我只是为了做你的朋友而活着。这一点莎约特看出来了,她就是根据这一点来评价我的。你说说看,表妹,她看错了吗?
我把你的那个朋友视为兄弟,这你是知道的。我女友的情人对我来说就如同我母亲的儿子。我之所以这么看,并非出于理智,而是出自内心。即使我再多情,我也不会以另一种方式去爱他的。我在拥抱你时,也是在拥抱你那最亲爱的另一半;我与他相处甚得,这正可以保证我心地坦荡,别无邪念。一个女孩子能像我这样对待她所心爱的人吗?你自己能像我这样对待他吗?不能,朱丽,我们女孩子的爱,表现得羞羞答答,胆胆怯怯;一开始,总是矜持而含蓄,还要欲擒故纵,半推半就;一旦爱变得情意缠绵了,那它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友情是慷慨大度的,而爱情则是小气吝啬的。
我承认,在他和我这种年纪的人,接触过于密切,总是很危险的,但是,我们俩的心中都在爱着同一个人,我们已经非常习惯把你置于我们的中间,除非把你杀了,否则我与他是绝对不会彼此贴近的;我与他已经形成良好习惯的那种亲切关系,换到别的情况之下,那是非常危险的,但是,当时却是一个保护我的盾牌。我们的感情是由我们的思想所决定的,当我们的思维已经形成一种固定的模式,就很难改变了。我们已经习惯了一种说话的口气,要想重新开始一种新的说话方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想折返回来已无可能。爱情有其自身的前进道路,它不喜欢前一半走的是友谊之路。总而言之,我以前曾经说过,而且我现在也有理由还这么认为,一个人不能在曾经无邪地吻过的嘴上,再去印上邪恶的吻。
除此而外,还有一个理由在支持着我:上帝给我选定了一个男人,使我一生中有了短暂的幸福。你是知道的,表妹,他曾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为人诚实,对人细心,关怀备至,温柔体贴,他并不像你的那位朋友那么懂得爱情,但他真的是很爱我的。当我们的心尚无归宿之时,别人向我们表达的激情总是有点能感染我们的。我把我心中所剩下的爱全都给了他☾1☽,而他所得到的那份剩下的爱也同样是纯真的,足以让他对自己的选择无所遗憾。这样一来,我还有什么可问心有愧的呢?我甚至还得承认,有一段时间,由于享受着两性间的爱,以及对天职的爱,的确是影响了对你的爱,我觉得自己已为人妻,所以必须先尽妻子的义务,然后再尽朋友的情谊,但是,当我又回到你的身边时,我给你带来了两颗心,而不是一颗心,我没有忘记我又成为自由身之后,我必须偿还这双重债。
我还得说什么呢,我亲爱的朋友?我们从前的老师回来了,我们可以说是应该对他重新加以认识。我觉得我在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他;我在与他拥抱时,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遍传全身。我越是觉得这种感受很甜美,我就越是感到害怕。我警告自己,我的那种感觉也许并不存在,但却并不能因此就不把它看做是一种罪恶。我老是在想,他已不再是你的情人了,而且也不可能再成为你的情人了;我非常清楚地感到,他已成了自由身,我也同样是个自由身了。后来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亲爱的表妹;你也同我一样地感到害怕,感到不安。我的那颗毫无经验的心对这样一种全新的状况恐惧至极,埋怨自己不该如此着急地回到你身边来,好像即使要来,也该先这位朋友一步。我绝不希望他来的地方恰恰是我朝思暮想着要来的地方;我觉得,如果我想要来的心情没有如此急切,而且也不完全是为了你的话,我也许不会这么难受的。
我终于还是来到了你的身旁,我的心也踏实了。我把自己的心里话全倒出来了之后,我反倒不那么责怪自己的软弱了;同你在一起,我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我觉得这一回轮到你在保护我,我就不用再为自己担心了。我就听从你的劝告吧,不改变对他的态度。的确,过分的矜持反而会是一种爱的表示;我曾多次不由自主地矜持得过了头,但没有一次是故作矜持的。我因此而越害羞就越说笑,越害怕就越同他亲近。但是,这一切做得没有以前那么自然,也许也没有以前做得那么恰如其分。我以前爱说爱笑,现在简直变得疯疯癫癫了,而我之所以这么放心大胆地去做,是因为我觉得,我做了也不会受到惩罚。也许是你恢复了信心,给我做出了榜样,让我有了更大的勇气去仿效你,也许是我的朱丽净化了她周围所有的人,所以我完全地放宽了心;的确,最初的那份心神不定,已变成了一种非常甜蜜,但又极其平和宁静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只要求我的心永远保持这种状态,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