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沙革村的读墨人 精彩片段:
无影男孩
“你看到了吗?”斯普林特轻声说着,
“我们明天将要驶向那里。我想去摸摸沉入大海的太阳。”
我的名字叫卢克。你可能已经从报纸或者电视上听说过我。我就是那个无影男孩。不信的话可以尽管用探灯照我,但你会失望的。唯物论者说我是进化史上的奇迹;美国人却觉得我是某种秘密武器——当然是俄国造的——他们认为基地组织不可能聪明到这份儿上;基督徒认为我是天神下凡;妈妈则视我为尘世间的天使。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卢克,真希望我能理解自己名字的含义。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我的基因异变了,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什么分子结构和光影效果,扯七扯八的,我压根儿不在乎,反正他们治不好。你大可用灯光随便照我,无论是我的下巴、胳肢窝还是肋骨下方,都不会显出任何阴影。大家都说这让我看起来很“平面”。我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因为我的身体无法形成映像。当年我出生时,助产士在镜子前抱起我却吓得把我丢在地上,在我左边屁股上留下了个问号形的伤疤。妈妈跟我说当时在镜子里只能看到一根悬浮着的脐带,吓得那个助产士尖叫着跑出产室。分娩的照片上能看到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就是看不到我。唯一捕捉到我的图像是妈妈的声波图,因为那玩意儿成像靠的是声音不是光。
“你应该为自己的基因感到自豪!”爸妈老这么说。他们是“进取教”的创始人,这是一个崇尚“与众不同”的地方教会,其实无外乎大家聚在一起吹牛:“我们刚刚收养了一个菲律宾孩子。”“没开玩笑!我儿子是个同性恋。”“真的?好吧,我家小孩没影子。”秒杀全场,没人能比这更特别。妈妈信奉禅宗,爱做瑜伽,而爸爸宁愿给流浪汉做饭也不给我们做,就像许多可怜万物的大善人一样,他们的好心仅仅“对外开放”。
七岁之前,他们都成功保守了我的秘密。但谁都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一天,两个戴墨镜的男人把我从教室拖出来,捆进一辆装甲车里并给我的胳膊扎了一针。我醒来时已在美国的一个军事基地里,一组科学家跟特工花费数月的时间来研究我。头三个礼拜我宣称自己来自火星,意图征服全世界,结果他们被惹毛了,开始威胁我。有天早上醒来,我竟然发现屁股被他们割了一块皮去做实验。我彻底爆发了,告诉他们赶紧他妈的给我停手!结果没想到在一周内我就被告知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可以回去跟爸妈团聚了。为了补偿我们,他们在《国家地理》上给我们做了一期专题。一开始爸妈都气坏了,并考虑诉诸法律,但后来他们发现绑架我的家伙是一帮高于法律的存在,而且随之而来的媒体效应对于“进取教”的经费来说可谓是一座金矿,于是他们很快就妥协了。
至于我呢?拜他们所赐,我出名了。在奥普拉脱口秀上,节目组觉得一个没五官的悬浮面具在电视上看着太古怪,于是不给我化妆,结果导致电视前的人们只能通过飘浮的衣物、凭空飘起的东西,以及站在红外线机器后的我才能相信我真的存在。当奥普拉问我科学家如何对待我时,我答道:“我认为政府没有权力拿我的屁股做实验。”单这句话就让他们花了三百万美金来封口。尽管如此,关于性骚扰的指控依然蜂拥而至。活该这帮混球。
你可能觉得我跟美国政府打成平手了。还真不是。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家前院总是挤满摄制组,妄图能够拍摄到我,不过这明显没有任何技术可行性。12家马戏团以及包括雷普利秀在内的23家怪咖秀开出天文数字想展示我。我被称作圣人268次,谷歌上有2900万个关于我的搜索结果,跟布拉德·皮特一样多。与众不同真是酷啊,爸爸妈妈。但如果你是我,就不会这么觉得。所有人都认识我。所有人,除了我自己。
斯普林特曾说过梦想铸就人生,但我从不做梦。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说,但我真的不会做梦。坦白讲,我连梦是什么都不知道。数不清的脑电图显示,我的大脑在快波睡眠时完全没有活动。医生找不出来原因,啧,这不也是意料之中的嘛。我估计这就是我没朋友、没感情、没想象力的原因。我既缺乏内涵又没有目标,不过我也无所谓。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自己的映像。如果我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怎么可能明白自己是谁?你们都知道那些所谓的名人圣人的下场。当他们被声名钉在十字架上,无力地看着生命流逝的时候,人们唾弃了他们。
斯普林特·罗森博格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那时候我已经十四岁,日子过得还算平静。舆论热潮总是会慢慢冷却的,这次也不例外。这段时间我们还在这小破镇子里搬了几回家。美国政府为了弄到我在美期间未受性虐的声明,安排了两个墨镜男在我家门前安扎了整整一年,替我们驱赶那些前院里的“朝圣者”跟其他变态。
很显然,这一切肯定会给我的校园名声造成影响——我落得形单影只。而且由于个头高,我要比其他孩子胆子更大。同学们对我避之不及,但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有时候我会找个倒霉鬼揍上一顿,不是因为喜欢打架,而是我需要树立一种坏形象。你想啊,除非我站在镜子前面,否则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我平常都穿长袖,所以身体上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实在没什么好法子来掩饰脸部的怪异。如果太阳从右边照过来,我的左脸就会闪闪发光。妈妈试过给我化妆来掩饰这个问题,结果却让我看起来像个异装癖,所以还是算了吧。
甚至连乔迪·亨德里克斯也不太招惹我,顶多和我耍耍嘴皮子。他心情好的时候叫我“透明人”,心情不好时叫我“空气”或者“怪胎”。他说没有映像的我其实压根儿不存在,只可惜我这蠢蛋自己还没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