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可忍 精彩片段:
第二十章
那天下午第二次,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次,我坐在了警察局里——这次是在弓街——等待接受询问。统计学家将这种情况称之为随机抽样,一种否认事件重要性的有效方式。除了克拉莉莎和乔斯林之外,还有另外七位目击者一起呆在房间里——四位在邻近两张餐桌上就餐的顾客,两名侍者,还有餐厅领班。塔普先生预计第二天能在医院病床上做出笔录。那个女孩和那位老人由于受惊过度,现在还无法开口说话。
距事件发生只有几个小时,我们就已经成了晚报上的头版头条。一名侍者出去买了份报纸,我们围拢阅读,发现自己的经历变成了常见的“餐厅暴行”、“午餐梦魇”以及“大屠杀”,大家感到一种奇怪的兴奋。餐厅领班指着一句话,它将我称为“著名科普作家”,将乔斯林形容为“德高望重的科学家”,而克拉莉莎则仅仅是“秀美婉丽”。餐厅领班带着职业化的尊敬朝我们点头。我们从报纸上得知,科林·塔普是国家贸易工业部的一位副部长,以经商为本,原任下议院议员,最近刚获拔擢入阁,据说他“在中东人脉颇广,而树敌也甚众”。文中还对救了塔普性命、事后又神秘消失的“一位英勇无畏、舍身一搏的食客”做了推测。报纸内版刊登了背景报道,说什么伦敦是“狂热分子的游乐场”,在这里很容易搞到武器;还有一篇评论文章,说“我们以往熟悉的那种天真无邪而非暴力的生活方式”正在消失云云。这些报道显得那么熟悉,而且出得这么快,叫人颇感诡异,就好像他们对这一主题早有筹划,仿佛我们目击的这一事件已有所安排,只是为了给这些报道增添分量而已。
有两名警探负责为目击证人录口供,但他们需要花时间做些准备。一阵兴奋过后,我们回到了座位上,一份浓重的沉寂随之笼罩周遭的空气。我们哈欠连天,露出疲倦的微笑,承认它们有极强的传染力。警方终于准备就绪,克拉莉莎和乔斯林最先接受询问。二十分钟后她出来了,坐在我身边等她的教父。她取下济慈诗集的包装,打开书籍,嗅着书页。她抓住我的手轻轻一挤,将嘴唇贴近我的耳朵。“这份礼物棒极了。”紧接着她说:“我跟你讲,乔,你就告诉他们你所看到的,好吗?不要唠叨你那老一套。”
从她先前说的一些话里我就已经明白:她没有认出帕里。现在我不打算和她争论。我是在孤军奋战啊。我只是点点头,说:“你要送乔斯林回去吗?”
“是的。我会在家等你。”
他出来了,我们握了握手,然后他们俩就离开了。我坐下来继续等待,准备着想说的话语。餐厅领班出来后,一名就餐者进去,稍后一名侍者也进去了。我是倒数第二个接受询问的,一位彬彬有礼的年轻男子带我进入询问室,他自我介绍说是华莱士警探。
落坐前,我就说出了预先准备好的话:“干脆开门见山吧,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击中塔普先生的那颗子弹是冲我而来的。那个独自用餐并出手干预的男人最近一直在骚扰我。他的名字叫帕里。其实,今天早些时候,我就向警局投诉过他。我希望您能联系一下哈罗路警察局的林利巡官。我甚至还告诉过他,我认为帕里也许会雇人来伤害我。”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华莱士专注地看着我,不过——我心想——他并不十分惊讶。我说完后,他指了指一把椅子。“好。让我们从头开始吧。”然后他开始问我的姓名和住址,要我从抵达饭店起一五一十道来。这一过程必定迂腐无比,而且华莱士还时不时地把话题转向不相关的事情:他想知道我们都在饭桌上谈了些什么,还一度让我描述我同伴们的情绪;他还询问了食物,并让我评论服务质量。他问了我两遍我是否听见帕里或者穿外套的男人们叫出声来。问完后,他将我的陈述念给我听,每句话都拖音拽调,就像在吟诵清单上的一项栏目。他把我的陈述写成了一篇散文,我当即就想说这不是我的笔录。当他读到“有一个人在距离我们用餐的桌子不远的一张桌子上独自用餐,我认出这个人是……”的时候,我打断了他。“对不起。那不是我的原意。”
“您没有注意到他?”
“我看见他了,但起初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华莱士皱起眉头。“但是您见过他很多次,他老是站在你的房子外面,还有其他什么的。”
“他剪短了头发,而且把脸转过去不朝我们看。”
华莱士作了一个修正,然后一直念到最后。我在笔录上签字时,他说:“如果您不介意在警局里呆一会儿的话,罗斯先生,我希望稍后能再和您谈谈。”
“我不介意在这儿等,”我说。“外面有人想杀我。”华莱士点头微笑,或者更确切地说,他的嘴唇往两边拉了拉,但没有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