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歌·骑桶人自选集_中亚故事集 《长征记》补

中亚故事集

《长征记》补☾1☽

1☾2☽

那一天平安无事，次日清晨，他们出发上路。这一带都是平原和丘陵，上面生长着草和灌木。军队行进了大概有三帕拉桑☾3☽之后，色诺芬发现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不久传令官阿加亚人☾4☽吕孔就骑着马过来，请色诺芬到队伍前面去，与拉西第蒙☾5☽人客里索甫斯商议事情，因为前面出现了新的情况。于是色诺芬下令队伍原地休息，并立即骑着马与传令官一起赶到队伍前面去见客里索甫斯。客里索甫斯看到色诺芬来了，就对色诺芬说：“我派到队伍前面去侦察并担任警戒的骑兵回来对我说，我们前进的方向上似乎出现了一堵墙，这堵墙规模庞大，它从南向北延伸，往南看不到它的头，往北也望不到它的尾，它的高度据目测至少有五十英尺，我已经骑着马到前面的丘陵上去观察过了，确定骑兵们说得没有错，因此我让队伍停下来，并且让你过来与我商议，看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色诺芬这时候想起，当他在雅典做苏格拉底的学生的时候，曾经在雅典的市场上买到一本书，那本书的名字叫《东方奇闻》。色诺芬当时并没有太看重这本书，因为这本书里净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无稽之谈，大部分都可以被忽略掉，不过里面却有一段，似乎与现在他们所遇到的这堵墙有关。那本书说，在居鲁士大帝☾6☽仍然在位的时候，有一天，他穿着软滑的袍子，在苏撒☾7☽的皇宫里享用美酒，这时候有一个帕提亚☾8☽的哲人名叫古舒尔万的前来求见，居鲁士大帝就让他来到席前，并赐他座位与美食，问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的。那位哲人说：“陛下，我最近有幸跟着一个商队到希腊去了一趟，并在他们的城市里住了一段时间，他们有许多城市，其中有一座雅典城，非常繁荣富足，他们的人民分为三种，一种是公民，一种是异邦人，还有一种则是奴隶，在他们的城市里，只有奴隶和异邦人才需要工作，而公民则不仅不需要工作，而且还可以拥有奴隶，同时他们还拥有治理国家的权力。在他们的城市里，没有国王，只有执政官，这个执政官或者是由雅典的公民选举出来，或者是从雅典的公民中通过抽签拣选出来，执政官有一定的任期，任期到了之后执政官就必须放弃权力，然后再依照原先的程序，或者通过选举，或者通过抽签，选出一个新的执政官。陛下，我认为这种体制是很好的，因为这种体制保证了大多数人的利益，陛下，如果您现在能够主动地放弃您所拥有的权力，然后采取像雅典这样的方式，或者通过选举，或者通过抽签，从波斯的人民中选出一个执政官出来以统治波斯，那么波斯必定能够像雅典那样，保持永久的和平与繁荣，而您也可以因此而获得极高的威望，并名垂青史。”居鲁士大帝听完这番话，陷入了沉思之中，然后他叫卫兵出来，命令他们把这个哲人拖出去斩首，并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城门上，以警示过往的行人，让他们知道，任何想让众王之王放弃权力的企图都是不好的，必定会招来可怕的后果。但是居鲁士大帝仍然感到烦恼，因为他深知雅典那种管理国家的方式对人民有极大的诱惑，难保不会再有一个古舒尔万出来蛊惑民众，他担心人民会因此而拿起武器反对他的统治。他有一个宠臣名叫桑布拉斯的对他说：“陛下，我有一个想法，我们为什么不建一堵墙？它南起幼发拉底河畔的卡尔曼德☾9☽，北至底格里斯河和肯特里特河☾10☽交汇之处卡尔丹☾11☽，这堵墙的长度不会超过三百帕拉桑，把这堵墙建起来的费用不会超过二百万达利克☾12☽，它既可以用来防范来自西边的军队的威胁，同时还可以阻止陛下的臣民到希腊去接受不好的思想。”居鲁士大帝听了之后，认为是一个好主意，于是这堵墙就建起来了，总共花了三年的时间，耗资三百万达利克（大大超出预算，因为建墙官员的颟顸和贪污，超出预算是正常的），长度为三百三十五帕拉桑又二十司塔迪☾13☽，高度为五十二英尺，墙上总共开了二百五十个门。但是墙建起来之后，有很多商人抱怨说，这堵墙阻碍了他们到希腊去做生意，因为守门的卫兵随意地向他们勒索钱财，如果他们不如数向卫兵交纳卫兵所要求的财物，卫兵就不放他们通过，甚至还要把他们当作来自希腊的间谍抓起来。居鲁士大帝又开始为此而烦恼，因为这些商人不仅带给他各种精美的礼物，而且还向他缴纳丰厚的赋税，况且那些守卫那堵墙的卫兵所花费的军饷也让他觉得烦恼。这时有一个来自东方的智者，名叫方生，有人说他来自印度，也有人说他来自比印度更遥远的东方，他前来拜见众王之王居鲁士大帝，并说他有办法令那堵纵贯波斯南北的墙真正地发挥作用，同时又不增加众王之王的负担，他说：“陛下，如今令您烦恼的一切都来源于那堵墙是没有智慧的，所以您必须在墙上开那样多的门，同时还要派那样多的士兵去守卫和管理它，而我能令墙自己守卫自己，自己管理自己，它能让您不喜欢的人不能进入您的国土，同时也能让那些您不想让他们到西方去的人无法越过墙向西前进一步。”众王之王认为这是很好的提议，但怀疑这个提议最终并不能实现，而这个所谓的智者的目的其实也不是想来帮助他，而只是想让他成为笑料，同时还能得到大笔的钱财。于是居鲁士大帝问他：“你做这一切是很好的，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智者方生说：“陛下，在我的国家，我曾经筑过许多墙，我们的墙是东西向的，从沙漠延伸向大海，长达数千帕拉桑，我喜欢筑墙这种工作，我喜欢把世界按着国王们的意愿分割成一块块的，块与块之间不相往来，这就是我的快乐，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居鲁士大帝听了这些话，就有些欢喜了，因为他知道即使这个智者是一个骗子，他也决不会因此而损失钱财，但他仍然担心自己有成为一个笑料的危险，于是他又问道：“与你一起来的还有旁的人吗？”智者说：“陛下，我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人能与我成为朋友。”于是居鲁士大帝就放心了，因为他知道即使这件事不成，也不会有旁的人知道，而如果这件事成了，也同样不会有人知道它为什么成。于是这堵墙就变成了一堵有智慧的墙，并且它只听命于波斯的国王，无论是从西边往东边去的人，还是从东边往西边去的人，只要这个人没有得到波斯国王的应允，他就不能穿过这堵墙，也不能越过这堵墙。据说在事成之后，居鲁士大帝派卫兵把那个来自东方的智者抓住，砍了他的头，并按照琐罗亚斯德☾14☽的教导把他喂了狗，因为他害怕他再为别人筑一道这样的墙，而智者方生在临死前也留下了恶毒的诅咒，他说波斯终将因这堵墙而灭亡。

2

色诺芬把他所知道的告诉客里索甫斯，并建议召集将官前来开会，以决定队伍究竟是继续向西行进，还是重新选择回到希腊的路线，客里索甫斯同意了。这样他们就派传令兵去召唤将官们前来，他们是达达尼亚人☾15☽提马宋、阿加亚人赞提克里斯、阿卡狄人☾16☽克里安诺、阿加亚人斐利修斯、雅典人色诺芬和拉西第蒙人客里索甫斯。

色诺芬和客里索甫斯把将官们带到距离队伍最近的一座丘陵上去，从那里可以看见那堵雄伟的墙，将官们对此都表示惊讶。于是色诺芬说：“大家已经看到，在我们的行进方向上，距离我们大概有一帕拉桑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堵规模庞大的墙，据我所知，这堵墙是居鲁士大帝所建，他建这堵墙除了用来防范他的敌人之外，也是为了阻止他的臣民到西边去接受对他不利的思想。这堵墙不仅规模庞大，更重要的是，据我所知，它是既不能被翻越，也不能被穿过的，除非试图翻越或者穿过它的人得到了波斯国王的应允。因此我和客里索甫斯觉得有必要召大家前来，以确定我们究竟是继续向西行进并越过这堵墙，还是退回去，重新渡过底格里斯河，再确定行进的方向。”

对色诺芬的话，达达尼亚人提马宋表示怀疑，他说：“色诺芬，我们都知道你富有智慧，并且博学多闻，因此自从队伍开始转向西方行进以试图回到希腊以来，我们都听取你的建议，并且确信你的建议一直都是正确的，但是你今天对我们所说的话实在令人无法不表示怀疑，现在我们可以看到这堵墙上并没有波斯军队的旗帜飘扬，因此我们可以确定这堵墙是无人守卫的，既然如此，它就不可能是不能被翻越和穿过的，因为无论多么高多么厚的城墙，如果无人守卫，也不过就是一堵墙罢了。”

色诺芬对提马宋所说的话表示赞同，但他接着说：“这堵墙与一般的墙不同，因为它是拥有智慧的，它能够根据波斯国王的意愿自动地甄别行人而不需要卫兵来守卫和管理，凡是从西边来的人都看不到它，因为波斯国王认为这些人没有必要被防范，凡是从东边往西边去的人，如果没有波斯国王的应允，则会被这堵墙拦住而不得不掉头。”

这时阿加亚人赞提克里斯提出了一个连色诺芬也无法解释的疑点，他说：“照你所说，这堵墙能够根据波斯国王的意愿阻止任何波斯国王不喜欢的人通过，那么当我们以及阿里柔斯☾17☽跟随居鲁士☾18☽率领十万军队试图靠近巴比伦以对付波斯国王的时候，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它，反倒是在我们已经失败，居鲁士已经丧命而阿里柔斯也已经投降的时候，这堵墙才出现在我们面前？照我理解，波斯国王在我们正在往东行进的时候，就命令这堵墙出现以阻止我们，岂不是更好吗？”

对赞提克里斯的质疑，色诺芬无法给出确定的解释，他说：“或者波斯国王有自己的想法，可能他认为他有把握击败我们，因此即便放我们靠近巴比伦也无所顾忌，或者这堵墙的状况与我所知道的有差异，或者这恰恰证明了居鲁士才是真正的波斯国王。无论如何，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先去近距离观察这堵墙，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如我之前所知道的那样奇妙，然后再确定我们的行动。同时，为了我们能够自由地重新渡过底格里斯河而不被波斯人攻击，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派部分的士兵回到底格里斯河的对岸去守住渡口。”

对于色诺芬的建议，所有的将官都表示同意，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达达尼亚人提马宋率领他手下的两千名重甲步兵渡过底格里斯河，回到对岸以守卫渡口，其余的将官则与色诺芬一起前去察看那堵墙，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两百名骑兵以及各师的队长，士兵们则就地扎营，因为显然当天已经不可能翻越这堵墙继续前进了。

靠近之后，色诺芬看到，这堵墙是由青色的岩石建成的，岩石与岩石之间有青铜的钉子相连（有些钉子上还挂着“严禁攀爬”的破旧木牌，当地人还在墙上涂写了各种广告），非常牢固，它的高度如前所述，厚度则不得而知，但估计不会少于二十五英尺，墙上并没有用于守卫的城堞，在所能见到的部分也没有门，应该是居鲁士大帝在确认东方智者的行动有效之后，就把城堞拆除同时把墙上的门封死了。随同将官和队长们一起前去察看这堵墙的人中，有一个阿加尼亚人名叫亚里图斯的，他善于攀爬，他察看了墙体之后确认他仅凭徒手就能爬上墙头并翻越过去，于是他向将官们请示是否可以现在就尝试翻越，将官们同意了，亚里图斯于是脱去头盔、胸甲、胫甲和鞋子，并把他的矛和盾都交给别人看管，开始攀爬，他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手指和脚趾插入岩石与岩石之间的缝隙，一开始他爬得很快，但是越往上他的速度就越慢，最后竟然停止了，只能平行地移动，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可以看到他的手和脚仍然在努力地抓住岩石以向上攀爬，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以至于将官们都不耐烦了，终于亚里图斯放弃了，开始缓缓向下移动，他回到地上的时候几乎脱力以至于需要有人扶着才能站立，他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以至于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据他所说，他已经爬得非常高了，但是无论他爬得多高这堵墙都会比他所爬到的地方更高，将官们对此都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只看到亚里图斯停在距离墙头大约有七八英尺远的地方就没有再向上移动。这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将官们决定先回到营地，明天再做打算，队长们也没有异议。

3

第二天早上，亚里图斯休息够了，他没有穿盔甲，也没有带武器，只带着一根爪绳前来见将官们，他说他一定要再尝试一次，他坚信这一次靠着这根爪绳他一定能翻过此墙。将官们同意了，除了负责守卫营地和渡口的士兵，别的人都和亚里图斯以及将官们一起到墙边去看他翻墙，结果最后在墙边聚集了有近万人。亚里图斯的爪绳由麻揉制而成，非常坚韧，绳头系有一只青铜制成的爪子，整条爪绳的长度为一百英尺。亚里图斯先请一个力气大的士兵将爪绳甩上墙去（因为他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因为墙上没有城堞，因此试了几次之后，爪绳才在墙上扣住，大家都欢呼起来，亚里图斯用手使劲地扯动爪绳，以确定爪绳已经在墙上扣紧，确定无误之后，他开始借助爪绳向墙头攀爬。跟昨天一样，一开始非常顺利，而且因为有爪绳的帮助，他攀爬的速度比昨天要快得多，但是在爬到墙的一半高度的时候，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到距墙头只有十几英尺的距离的时候，他完全停止了，大家只看到他的手脚在动，但是身体却并没有向上移动，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终于大家都不耐烦了，色诺芬开始高喊让亚里图斯下来，因为他担心亚里图斯会发生危险，但是亚里图斯似乎完全听不到下面的喊叫声，而下面的人又不敢抓住爪绳上去把他叫下来（因为他们担心爪绳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而且也没有别的人像亚里图斯这样善于攀爬，结果所有的人都只能在墙下等着，亚里图斯足足在墙上待了有一整天，最后他终于没有力气了，从墙上摔了下来，幸好因为众人早有准备，在墙下铺了厚厚的草，所以他并没有摔死，而只是把腿摔断了。据亚里图斯所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距墙头还有十几英尺处时就停止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向上爬，然而那堵墙这时似乎有无限的高度，亚里图斯相信自己一定爬了有一万英尺高，因为他看到底格里斯河细得像一根绳子，看到巴比伦城矗立在波斯的平原之上，还看到白云在自己的脚下飘荡，他相信自己如果有力气再往上爬一定能爬上天庭见到宙斯，但是他突然就失去了力气，失手掉了下来，他感觉自己落了很久，他以为自己一定要摔成肉酱了，但是最后却发现自己其实只是摔断了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