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权利 精彩片段:
第一部分
杂记
为了不影响本书前一部分的论述及随后所作的叙述,我把一些意见保留下来,归入“杂记”。这样做也许可以让多样性的内容不至于被斥为混乱。伯克先生的书全然是杂乱无章的。他的目的在于攻击法国大革命。可是,他不是有条有理地往下讲,而是用一大堆互相干扰和矛盾的概念肆意攻击。
伯克先生书中这种混乱与矛盾是容易看出的。一个立场错误的人不用某种真理或原则来引路,就必然会迷失方向。必须始终盯住这一方向,把一个论点的所有部分统一起来融为一体,这已经超越了他的驾驭能力。记忆或创造都不能弥补这一方向的缺失。伯克先生记忆力不行,也没有什么创造力。
尽管伯克先生胡说八道(只能这么说),主张什么世袭继承和世袭权利,又妄言什么国民无权组成自己的政府,但他恰好解释了一下政府的含义。他说:“政府是人类智慧的一项发明。”
承认政府是人类智慧的一项发明,就必须承认世袭继承和世袭权利不在此列(如它们所声称的那样),因为智慧是不可能世袭的。另一方面,这项发明也决非明智的,运用这项发明就有可能把一个国家的政府交给一个白痴去管理。伯克先生采取的立场对他事业的各方面都不利。论点从世袭的权利变为世袭的智慧,但问题在于,谁是最有智慧的人呢?他必须证明,每一个世袭家系中的人都像所罗门那般有智慧,否则就不配被称作国王。伯克先生的这一击多么有力!用水手的话说,他用拖把擦了甲板,国王的名单上连一个名字也认不清了;他还用与死亡和时间一样可怕的镰刀把贵族院扫荡了一通,将它夷为平地。
但是,伯克先生似乎已经意识到会有这种驳斥,因此他小心防范,使政府不但成为人类智慧的发明,而且成为一种智慧的垄断。他把国民当作愚人放在一边,把他的智慧的政府——愚人村的智者——放在另一边,然后宣称:“人类有权利用这种智慧来满足他们的需要。”作了这样的宣告之后他就接着向人们解释,他们的需要是什么,他们的权利又是什么。在这方面他倒是讲得头头是道,因为他把他们的需要说成是对智慧的需要。但由于这是空洞的安慰,于是他又告诉他们有一种权利——不是拥有智慧的权利,而是受智慧统治的权利。为了使他们对这个垄断智慧、神通广大且无所不能的政府肃然起敬,他还以占星学家的神秘气氛进一步向他们说明它的权力:“人们在政府中的权利是他们的优势,这些优势往往是各种善之间的平衡,有时则是善与恶之间以及恶与恶之间的妥协。政治理论是一种计算原理,不是从形而上学或数学的角度而是从是非道德的角度来做加、减、乘、除。”
鉴于好奇的听众——伯克先生设想自己是同他们讲话——可能不能理解所有这些高深莫测的术语,我倒愿意来充当讲解员。善良的人们,这话的意思就是:政府不受任何原则管辖,它可以任意以恶为善或以善为恶;简而言之,政府拥有专制的权力。
但是,伯克先生却把有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第一,他没有说明智慧最初来自何处;第二,他也没有说明智慧是凭借什么权力开始起作用的。按照他的说法,不是政府窃取了智慧,就是智慧窃取了政府。也就是说,政府是无中生有,它的权力也没有权威。简言之,这就是篡权。
到底是出于惭愧,还是意识到必须掩盖政府的一些根本性的缺陷,或者两者兼有抑或是任何其他理由,我不想断定。但事实是,一个君主制度的理论家从来不去探索政府的根源,或者从根源上研究政府。通过这些政治行话可以鉴别伯克先生的本质。一千年后,那些生活在美国或法国的人,将会自豪地回顾他们政府的起源,并宣称这是我们光荣的祖先的业绩。但是一个君权论者能说什么呢?有什么值得他欢欣鼓舞的呢?什么都没有。有件事情不许他寻根溯源,恐怕某个强盗或者某个罗宾汉☾1☽会从远古的年代跳出来说:我就是源头。尽管伯克先生两年前对摄政法案和世袭继承权下了苦功,拼命地挖掘先例,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把诺曼底的威廉挖出来并且宣布:这就是先驱、这就是光荣的源头,这个婊子养的,这个英国民族的掠夺者。
现在,各国人民对政府的舆论变得很快。美国革命和法国大革命向全世界投射了一线光明,让人民开了眼界。各国政府的庞大开支促使人民去思考,使他们觉悟;而一旦面纱被扯破,就无法修补。愚昧有一种特征:一经消除就再也恢复不了。愚昧本非生来就有,不过是缺乏知识而已;尽管人可以处于愚昧,但不能迫使他变得愚昧。人的头脑发现真理就像通过眼睛发现物体,一旦看到了任何物体就不可能使头脑恢复到它看到物体之前的那种状态。那些谈论法国发生反革命的人,他们对人是多么不了解。在语言范畴内,没有适当的词汇足以表达实施反革命的手段。这种手段必须是消灭知识,而至今还不曾找到一种方法让人不知其所知、不想其所想。
伯克先生意图阻止知识的进步,这显然是徒劳的。更叫他丢脸的是,城里有一种传说,怀疑他冒名领取津贴。这也许可以说明他为什么在书中提出某些怪论,尽管他把这种怪论指向“革命会”,实际上是反对全体国民的。
他说:“英国国王捧着他的王冠(因为据伯克先生说,王冠不属于国民所有),对革命会的选择表示蔑视。革命会无论个人或集体都没有投票选举国王的权利,而国王陛下的后嗣到时候一个个都会同样蔑视国民的选择而接过国王陛下现在正戴着的王冠。”
谁当英国或别处的国王,或者到底有无国王,或者人民选择切罗基☾2☽酋长还是黑森☾3☽的轻骑兵当国王,都不关我的事,他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可是,由于涉及人权和国民的权利,这种教条的可恶程度堪比天底下受奴役最深的国家发出的言论。是不是因为听不惯专制主义的那一套,所以这种论调在我听来比别人更难听?我难以判定,但是对于它那可憎的原则,我是不会丧失判断力的。
伯克先生指的不是“革命会”,而是指国民,包括固有身份的国民和代表身份的国民;他还刻意让别人理解他的意思,说他们不论是集体还是个人都没有投票权。“革命会”是由各个宗派的公民和议会两院的成员组成的;如果他们中间没有任何人有选举权,那么无论国民或议会也都无选举权可言。英国怎样引进外国的家族来充当国王,这对每一个国家来说都值得警惕。事情看上去有点稀奇,尽管英国人一向喜欢谈论国王,可国王往往是外国家族的,他们痛恨外国人却受外国人统治。目前的王族源自不伦瑞克家族,德国的一个小部落。